【攝影.來稿】何藩的香港:黑白影像中的東方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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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伍啟俊

強烈的光線抹去了街道的質感,只留下城市的輪廓。晒衣竹作為景框(repoussoir)囿限着我們的視線,引導我們注視畫面中心的勞動者。無際的海面水氣氤氳,依稀泛着帆船的影子。在何藩的鏡頭下,昔日的香港凝固了,被呈現為落後的遠東殖民地。

何藩1931年生於上海,1949年移居香港,是國際知名攝影大師,一生贏近300個攝影獎項,更八度被美國攝影學會名為世界十大攝影師。蘇富比所舉辦的何藩攝影展覽上月剛結束。展覽中何的人文主義精神被多次強調,可謂令人印像深刻。翻查《何藩國際大獎攝影全集》,當中序言也同樣提及其人道關懷,指何藩家族累世經商,生活優渥,作品卻充滿同情大眾的心。

何藩作品《街景》(1956年)。(蘇富比)
何藩作品《暮歸》(1960年)。(蘇富比)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可算是何藩的攝影黃金期,作品屢獲殊榮。觀乎其得獎攝影全集,衣衫襤褸的勞動階層充斥其中:在《補》、《擔子》、《山坡圖案》等作品均可見挑夫的踪影;破舊的帆船木筏也一再出現在《晚歸》、《霧中去》等;人力車夫則可見於《雨趣》中。這些母題(Motif)的一再出現,構成了一幅幅荒涼的城市圖景。

何藩展覽的前言提到他視攝影為寫實的工具,認為它能「表現得十足肖妙自然,精確逼真」,那麼接下來我們倒該看看,到底他寫的是怎麼樣的「現實」。

事實上,五、六十年代的香港,雖未談得上為現代化城市,社會已有了長足發展:九廣電路早在1910年通車,的士在二十年代開始出現,九巴也在1933年投入服務,跟據何藩同時期的攝影師鍾文略回憶,當時道路甚為繁忙,需要交通警指揮交通。其時,海底隧道尚未落成,油麻地小輪卻已有汽車渡輪民運載乘客與車輛。除了現代化的交通工具外,樓高多層的西式建築亦矗立中西區各處,好像香港會所、最高法院大樓等早於世紀之初便告落成。然而,這些西式、現代化的符號通通都被排除在何藩的光影世界之外。他所呈現的香港,總是落後凋敝得令人吃驚。

1950年代的香港(網上圖片,作者提供圖片)

迥異於邱良等同時期的攝影師,何藩着力削去香港種種現代化象徵,無疑是在誇大香港與西方世界的差異,將之套進西方對這遠東殖民地的想像。充滿東方色彩的主題如帆船、挑夫、人力車等一再出現在破舊的香港,滿足著西方觀眾的獵奇心態,塑造一永恆不變的落後殖民地形像,以便安置於西方既有的權威之下。借薩伊德(Edward Said)所言,何藩透過重覆的「書寫」加強已有的刻板印象,無非是在「東方化東方」(orientalizing the Orient)。

讀者此刻或者會質疑,這未必就是何藩所想。我們撇開藝術家的意識與作品效果的關係不談,先來看看何藩在《街頭攝影叢談》最後提到的成功秘訣──他表示過去一直以百多張不同的作品投寄至各國際沙龍,目的只為揣摸評審準則,其後便可順遂其意,集中投寄,他說「此舉在行攞俗稱攞成績」。而他所得出其中一個結論,便是「異國情調的渲染」。他甚至還以作品《薦人館外》為例,指出當中 「手持秤桿的小販、菜攤蓬帳的形象...無不帶有東方色彩,正合西洋人士口味,故沙龍很少落選,而且還獲得過優異獎。」由此可見,何藩汲汲於「東方化香港」,刻意抹去不符合西方想像的種種象徵,使高樓大廈、巴士輪船都消失於黑影中。

誠然,何藩的攝影成就無容置疑,本文並無立意否定他的人文主義精神,卻只想指出這些人文關懷都是精密計算的結果,以期揭櫫其人文關懷光環下為人忽視的東方主義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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