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獨立創作．樂評來稿】遊走情歌以外的都市風景線

文：鍾小龍

一、溫柔的吶喊：「非情歌」理念

自七、八十年代以來，粵語流行曲情歌一直佔據樂壇的主流。早年，盧國沾先生提出「非情歌運動」。「非情歌」的內容指愛情之外的題材，例如親情、人生哲理、人與人的關係、社會現象或世界大事等題材，都可以成為作品的內容，但這種構想往往會被市場邊緣化。

創作人大抵帶有一種傻氣，也因為傻氣，一張唱片能夠面對龐大的情歌市場，更面對中國、台灣、韓國、日本、歐美等流行曲的極大氣候，在粵語流行曲的生存空間已經十分狹小的情況下，他們敢於發聲。《港故仔》在銷售上不談以守為進，亦根本無險可守。（因為唱片銷售的情況已大不如前）在商業角度下，「非情歌」作為邊緣化的產物，但它的價值在於開拓更多元的寫作題材，為創作人及聽眾帶來思考，是否粵語流行曲具有更多元的發展路向？而《港故仔》的創作理念是純粹而開放的，引發思考的，正是這張唱片值得存在的依據。

二、都市風景線：「新香港城市組曲」

八十年代初，本土民歌歌手集體發表《香港城市組曲》，而作品以香港九個地點作為題材，以「非情歌」的角度寫香港的某些東西。而《港故仔》的創作緣起想必與「香港城市組曲」有呼應之處，成為「新香港城市組曲」，三十年後的今天，《港故仔》在題材上寫親情、人事、哲理及變遷，都是屬於香港新的風景線。

說起親情，〈爺爺嫲嫲〉以旁觀者的角度寫爺爺嫲嫲的愛情，記載早期鐵路通車，地鐵與電車共存的現象，老一輩面對交通工具的選擇，仍堅持乘搭電車，具有香港味道的情意結。歌詞也寫到四五十年代爺爺嫲嫲南來香港的歷史，歌詞收結又以「來日我給您遞茶／如一的出嫁／能讓我說聲多謝嘛」呼應「長情像您／不肯改搭鐵路」，詞人委婉地以電車作為標記切入，既寫老香港的那種舊日情懷，又暗示詞人對上一輩堅貞愛情觀的嚮往，以及感激他們的愛。

〈深水半山〉細看之下，十分具玩味。「深水」指涉深水埗區民的平民生活，「深水」也不禁令人聯想起水深火熱，正是貧苦大眾的寫照，而「半山」是名人豪紳居住的地方。「你共我某天世上降臨／興奮／亦同是兩家人那心中／最親／但如命數早埋下分叉／腳印／說穿／你出生比我有幸」人人應該生而平等，但歌詞卻以一段愛情分手作結開始，批評社會的貧富懸殊竟然成為扼殺愛情的元兇。「深水區」與「半山區」似乎標籤了人的命運，面對自身不確定的命運，詞人「忘情力拼」、「誰不知氣力捱盡了 」，不也是香港人努力的寫照？詞人反覆地自我拷問，「如有神／怎麼界定分你我屬性？」、「身份若說明／這生注定走向哪路徑？」最後詞人在思考中找到答案，「沒有誰／應該界定分你我屬性／關於我運程／我只想有自由獨立地決定」，具有一種「命運是對手／永不低頭」的哲學意味，許多人窮盡一生也只為求一個：答案。

另一首〈深水埗〉，詞人卻以一種「賦筆」，鋪張地刻劃深水埗的眾生相。由早上的市集「攤檔」、寫到遊人如鯽的地標通州街和欽州街，寫到居住環境是「貨倉似的劏房」，又記錄露宿者生活，以及明哥向基層居民和露宿者義贈飯菜的事，帶出「人逢絕處／發揮自強之光」詞人衷心歌頌這種頑強的生命力是深水埗區居民的精神所在，也是香港精神所在。

〈快活谷的快樂傳說〉寫出一種非常典型的香港男性的形象，「奮鬥過／賺到多少都要捱餓／信靠過／落過種子總有結果／困獸鬥／沒有燈光黑暗無助」在物質橫流下的城市男人，他們奮鬥路上必然面對的孤獨。簡單幾筆，概括了一個男人半生的奮鬥歷程。歌詞的主題在於揭示我們應該找回什麼的疑問，不是「以儲蓄／買個虛妄」，也不是「蝸居」或者「套房」，而是「白飯與白菜／不錯」，相信是詞人對聽眾的提醒。「有了你開心D／乜都稱心滿意／鹹魚白菜也好好味」（林子祥〈分分鐘需要你〉），詞人對前人致敬，同時揭曉快樂的意義在於明白「鹹魚白菜」有真情，快樂就不會是泡沫，也不會是傳說。

又如〈沙角歲月〉寫沙田沙角邨裡的成長，每個情節和畫面，都是我們成長的典型；〈離島〉一詞寫身份認同，「誰打算殺紫荊花後／改種紅樹林嗎」流露出香港人對政局的憂慮，歌詞的題材走進社會議題。而〈梅窩牛牛去咗邊〉就走進離島，詞人寫梅窩牛群與人共存的社區，到牛群慢慢消失在人群的視野，借牛群消失的故事，反思自然與城市發展的關係。加上歌手看似幽默輕鬆的唱腔，其實更多是種種的不捨。

三、「故仔」背後

上述種種跡象顯示，《港故仔》以「非情歌」的路線重新出發，以一系列全新的城市組曲為香港畫像，又嘗試為香港流行曲的創作提供更多的可能性。這群本土創作人透過這種卑微而富有韌性的實驗，嘗試延續八十年代「非情歌」的書寫傳統。因為卑微才能突出自身的宏大，越是卑微的東西，往往是最容易被我們忽略的部分。因為寫作面向的多樣，《港故仔》自然能充分展現出他的韌性。

這張唱片投石問路，念念不忘，相信必有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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