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人鴻爪.書評】真淡泊的人——張充和

撰文:朱珏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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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張充和

民國時期,安徽合肥張家的四個姊妹,要論名氣和歷史地位,自然遠比不了上海的宋氏三姊妹。張家這四个女儿,大姊張元和一生醉心崑曲,亦嫁了崑曲名家顧傳玠;二姊張允和做崑曲研究、寫文章,與周有光老先生舉案齊眉七十年,88歲還出版了散文集《曲終人不散》;三姐張兆和則是寫得一手好小說,日後做了沈從文的妻子;最小的這位張充和,崑曲和書法都是一流,1949年和美籍漢學家丈夫傅漢思遠走美國,客居他鄉六十年。
 
即便所謂太平盛世,人對自己命運的掌控也總之是少得可憐,又何況生逢亂時。驚濤駭浪行船過,處在權力中心的宋氏三姊妹,有多少自主選擇,多少身不由己,個中滋味想來複雜。倒是張家幾位的生活,細水長流,落得自在逍遙,更讓人神往。

左:安徽合肥四姊妹,張元和、張允和、張兆和、張充和;左:張充和與美籍漢學家丈夫傅漢思(Wikipedia)

我近日在讀根據張充和晚年口述整理的文集《曲人鴻爪》。這《曲人鴻爪》原是一本張充和自己手做的冊子,從三十年代起,她每有機會就邀請相熟的曲人在其中題詞作畫,幾十年積累了厚厚一沓,權當自娛自樂。後來有人看了,驚訝於裏面那些如雷貫耳的名字和各自留下的珍貴手筆,才終讓這本私冊面了世。

書中有不少讓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比如其中一處說抗戰年間,許多知識分子跟著北京大學一起遷到雲南昆明避難,張充和在雲南呈貢鄉下找了一處院子住,那院中有一個破敗的佛堂,她就在佛前的空地上用兩個汽油桶架起一條木板,當做是自己的長案,每日仍伏案寫字。另有一處,古文字學家唐蘭在她之後來雲南,他初到呈貢見張充和時,兩人因為過於激動,千言萬語一時難言,便一起背誦杜甫的《秋興八首》。後來,張充和請唐蘭為這間佛堂題了「雲龍庵」三個字。「酒闌琴罷漫思家,小坐蒲團聽落花。」說的就是在雲龍庵的生活。

張充和曾寫過一幅很有名的對子「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兩句的起首說「十分冷淡」和「一曲微茫」,是清冷到了極致,但接下来又都跟著轉折。淡如水的交往,卻存下了知己,或者說如此能留存下來的才是十分的知己;崑曲飄忽無形,卻由生入死,成了一生的陪伴。對喜歡的或人或物,她總談不上有多少摯愛烈愛,也談不上是廢寢忘食般的癡狂。只是心念之,就長長久久地做了下來,並不為其他。後來有一次,余英時到她美國家中做客,張充和自己費勁做了一個墨盒,她對余英時說:

你看,我多麼玩物喪志。

余生答:

你即使不玩物,也沒有什麼『志』啊。

余英時把當年寫給錢鍾書的七絕寫進了這本《曲人鴻爪》中。「如今況是煙波盡,不許人間有釣竿。」,他表的當然是故土中國的無奈景象,但那「不許有」的釣竿,張充和不是從來都輕輕巧巧地握在手裏,不曾被任何人奪去過?

這樣的人生當然值得敬羨,敬她的真淡泊,也羨她從來不必如履薄冰的好運氣。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