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翼殺手2049．影評來稿】繼承上集高度 提出自由意志的哲思
文：顏東尼
《2020》（Blade Runner）要拍一部續集其實很容易，承接上一集的懸念，續集繼續寫Deckard與Rachel的愛情與生仔經，同時讓Deckard漸漸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當然免不了加點戲劇性的道德與自我身份認同掙扎。
但當然，從導演轉為監製的Ridley Scott與《銀翼殺手2049》（下稱《2049》）的導演Dennis Villeneuve都沒打算要這樣做，反而大幅移後時軸，推到三十年以後，中間的歷史只拍了三部既是短片又是宣傳片的作品交代，可謂很捨得的大刀闊斧。
如果說上一部《2020》的主旨是反造物主式的尋找自由與生存意義，這一集的命題則變得更深層次 - 自由意志。
銀翼殺手K是一位完全服從人類的複製人，他冷靜也冷酷，不露一絲笑容，活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機械人。德國哲學家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在《意志與表象的世界》（The World as Will and Representation）裡提出「悲觀主義」（Pessimism）。他說世界是在盲目求生的意志下形成的，他認為人類的行為，只不過是像這樣無法控制，「希望活下去」的意志所產生的衝擊。K就活在這樣一個悲觀且被動的生命之中，他無法決定也無法得知自己的死亡，甚至連記憶都是被植入的，他的五官經驗、對世界的認知、性格與情感可能都是被設計過的，他只知道活著、執行任務、活著，然後繼續執行任務。
然而當他回到家的時候，觀眾瞬即發現他並非冷血，他甚至非常怪異，因為我們可以感受得到他「需要」樂兒，作為一個機械人，他竟然「需要」被愛，而從渴望被愛之中，他學習得到去愛人，所以他希望讓樂兒高興，購買禮物給另一件「禮物」。閱讀叔本華的作品，會發現他以不少篇幅提到藝術的重要性，他認為藝術審美能夠讓人暫時忘卻自身的宿命，短暫脫離痛苦。樂兒就是K的「藝術」，有樂兒在身邊的K變得溫柔與渴求，但這樣的時刻非常匆匆，下一刻K又被徵去執行任務，留下靜止的樂兒在雨中。
K對愛的慾求，嚴格來說，也並非自由意志；當我們看見城市裡有無數個樂兒的投影公仔時，就會發現樂兒也並非真正的「藝術」。在《2049》的封閉式世界，一切關於記憶、情感、慾望的事都可以被設計，K永遠不會知道屬於自己的甚麼是真實的。但我們仍然可以看見K的潛能：他懂得以刪除法刪走「甚麼不是真實」的線索，讓自己更加接近真實。
直到K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世，他驚覺自己是有價值的，他在一種「被拋狀態」（Geworfenheit）之中找到自己的價值 - 他可能是人類，他可能擁有真實的童年，這將會引領他成為一個更完善的存在。自由意志的跡像開始在他的體內醞釀，他四處追尋真相的行為，符合叔本華提出自由意志一個很重要的元素 - 自發性（Spontaneity）。
有人認為K淪為一位跑龍套的角色，因為「這並不是一個由冷感仿生人進化到感性仿生人的成長故事。K從頭到尾，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也有人認為K是位悲劇人物，因為鋪陳了四分三部戲，他自己與觀眾都以為他就是命運之子，結果結局完全相反，我有朋友抱怨：「我到底看了甚麼？」
我對以上的觀點都抱持反對意見。這的確「不是一個由冷感仿生人進化到感性仿生人的成長故事」，但K是改變了。他得知自己一直一廂情願之時，再次陷入所謂「被拋狀態」之中，無法得知自己的生死，也無法接受自己一下字沒了價值。反而，巨型樂兒的話點醒了他：他應該為自己而活。
仍然是那個無法擺脫世界規則的機械人，但K體悟到他可以選擇自己的死亡，他不應再追尋存在的根源，而是既然活在遊戲規則之中，只有死亡這一件事是他可以選擇的，他必須選擇正確的路走向死亡。同是德國哲學家的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稱這樣的醒覺為「決斷」（Entschliessen）與「籌畫」（Entwurf），人「向死存有」（Sein zum Tode），面對死亡去生存。
K作出了自己第一次不受指令的行為，去營救Deckard。他表現出的「自由意志」精神，與上一集的Roy如出一轍，為了擺脫操控，為著獲得自由，勇敢面對死亡，而拯救的也是Deckard - 身份意識與生存意義的符號化人物。
導演Dennis Villeneuve繼承上一集的高度，卻拍出了自己更貼近時代氣息的命題與自己的獨樹一幟的風格。摒棄了藍色，更「灰」與更「黃」的《2049》有力營造出一個無有機生命力、欠缺靈魂的世界，大城市、堆田區、沙漠廢城的雜亂與龐大突顯出這顆地球的疏冷與空虛感。當然還要多得大師級攝影師Roger Deakins的穩定運鏡與大量「一點透視」構圖，能夠在如此具影響力的前作壓力下，建構自己全新而風格十足的攝影世界，確實難得。
有趣的是，外國專業影評網站及傳媒都對《2049》讚口不絕，但在香港的口碑卻只淪落中下，回響都是「看不明白」、「怎麼節奏如此慢」、「何解Ryan Gosling都是木口木面」等，大概這樣的作品還是難以受香港普羅大眾所接受。更有趣的一件事是：根據知名電影資訊網站Variety.com的報道，暫時只有中國市場的《羞羞的鐵拳》票房已經以二億八千一百萬美元的成績，超越《銀翼殺手2049》一億五千八百萬美元的全球票房。而《羞羞的鐵拳》是一部講述男女主角被雷電擊中，身體交換了的輕喜劇。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