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劇評】毛俊輝的煩惱,你我他的煩惱

撰文:李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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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大師毛俊輝今年70歲,是我的「老師」,當我和他相處,達到無所不談,無事不信的時候,為最高境界。約15年前,他患了癌症,把胃的部分也切掉,幸得師母胡美儀悉心照顧,重拾生命,不過,近來看著他愈來愈忙,忙的事情愈來愈繁重,十分心痛。他常說:「當生命有限,如何活得更有意義,是人生更高的目標」。

什麼是生命的意義?看見身邊的人,有「花」、「草」、「樹」、「木」四類:「花人」盡情享樂,只尋找開花的燦爛;「草人」默默扎實地過活,如小草,迎著疾風;「木人」朽木不可雕,沒有和時代一起呼吸,生無味、死無息;我和毛Sir是同一類人,我們相信死後,會有更高更大的主人審問我們:「在生,你做了些什麼有意義的事情,發揮自己,幫忙別人?」我們想變成一顆大「樹」,開花結果,而婆娑的樹影,涼蔭了千百人家。

剛剛看了毛Sir演出的改編話劇,叫《父親》(Le Père) ,是香港話劇團的出品,十多天的演期,門票一下子賣光,毛俊輝大師的魅力,確是驚人(他今年拿了香港藝術發展局的「藝術貢獻獎」,數十位門生,跑去將軍澳的電視城,觀看他領獎,毛Sir深受我們表演藝術圈子的愛戴,無庸贅述)。《父親》的故事是這樣:年邁的父親Andre受認知障礙症的折騰,除了「疑心生暗鬼」,還產生古怪的幻覺,脾氣日差,漸漸失去獨立生活的能力,於是,他的女兒Anne決定和父親一起居住,日夜照顧,誰料這個父親不領情,因為他的「現實」如馬賽克,也一片片瓦解,熟悉的生命在消失。而Andre和Anne的矛盾日益惡化,女兒苦苦掙扎,是否把父親送去老人醫療院終老?

這話劇沉鬱中帶著風趣,節奏和氣氛都非常時代感,觀眾看得舒服,心靈和劇情相通,而毛Sir的演技更是無懈可擊,他的門生說:「毛sir的演技屬於『靈魂級別』」。現實中的毛Sir,是溫暖親切的,但是台上的他如魔鬼附體,變了另外一個人,常常蔫頭耷腦、有時眼神慌張,但是當別人和他說話,老人家連忙權威的板起臉孔,保護自己;還有毛Sir唸對白時,非常生活化,沒有一般話劇演員的作狀腔調。

話劇沉鬱中帶著風趣,節奏和氣氛都非常時代感。( 香港話劇團FB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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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來,毛Sir教曉我們做人要擇善固執,堅持夢想。大概2012年,毛Sir和我重演話劇《情話紫釵》,演員有何超儀、謝君豪、胡美儀、林錦堂。但是,因為演出檔期是春節前,大家忙於辦年貨,劇票推出市場後,反應欠佳,壓力重重,毛Sir說:「承擔了一件差事,大家便要全力做好」,這信念為我們帶來勇氣,而謝君豪答應從國內跑回香港,為話劇宣傳,於是,在毛Sir的帶領下,我們把困局扭轉。

第二件叫我難忘的事情,是他想做一個話劇,由於這個話劇的性質,未必會即時吸引到觀眾,但是他為什麼做這個劇? 他想利用這個劇把話劇界有潛質的年青精英聚在一起,啟迪和提升這群未來精英的思維。我問毛sir:「這樣做,豈不是一個訓練劇場?」,毛sir說:「對,這個劇,有多少觀眾不是最重要,最主要是把目前可以進一步「上位 」的話劇人才,如何通過藝術的提升令他們更強壯,更有實力」。毛Sir絕對是一個不計較眼前利益的大師。

第三件事情是關於香港演藝學院的,在數年前,學院左等右等,都找不到一個理想的院長,去管理新成立的戲曲學院,毛Sir當時是演藝學院的副主席,但是為了培育香港的戲曲人才,和老婆商量後,他毅然辭任副主席一職,捲起衣袖,勇敢地擔起戲曲學院院長的職位,把戲曲學院建立起來。

大家都記得在2014年,毛Sir導演名劇《杜老誌》,演員有梁家輝、劉嘉玲、謝君豪,這劇叫好又叫座;劇終後,找毛Sir當導演的合約,一張又一張飛來,不過,這位老師,是非常選擇性。毛Sir說:「不是我富有,而是錢要賺得其所,當我可以養活自己以後,所追尋的是如何協助香港文化藝術發展!」

你知道毛Sir現在最掛心的是什麼?是西九文化區,毛Sir說:「西九文化區,是香港、中國,以至亞洲,最具意義的文化建設,但是,只有hardware是沒有意思的,最關鍵是如何建立起優良的software,而且要有本土的根,沒有好的本地劇,那有本地好的人才和藝術呢?」他的理論是co-workshopping:即是培養一個好的創作劇目,然後,台前幕後同心合力,不斷改良,把它變成西九文化區的鎮山戲寶。

《父親》劇中,有一句對白,我念念不忘:「長大了,我的樹葉都沒有了,一片片地掉在地上……」。生命真的殘酷,回頭一看十年、十年、又十年,青春便是如斯燒殆。如何善用生命,在有限的日子,追尋每個人餘生的最大意義?既是毛Sir的煩惱,也是你我他的煩惱,當然,還有少年維特、內陸的夏洛特……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