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評】貫徹日本電影格調:節奏雖緩慢,但深入細味必有得着

撰文: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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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當然要用眼看。不過,日本新片《光》,卻告訴大家即使閉上眼睛,也能夠很好欣賞電影,甚至乎更好欣賞電影。

《光》,當然還是要用眼去看。上文所謂,乃本片旨在「以戲論戲」深入淺出地教大家一齣電影應該如何欣賞。在講求感官刺激的世代裏,特技特效天花亂墜以至成為電影主菜,本片題材雖說不上新穎,但就絕對非常獨特,而這也符合日本電影的一貫格調。

其實,本片除了「以戲論戲」,無可避免亦有「以戲論人」。的確,怎樣欣賞電影,仿如怎樣欣賞人生;戲中便有金句,指出人們欣賞電影,其一有趣之處乃可投入到不同人物及情節去,從而體會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生。許多時,大家步出戲院,都喜歡跟人討論劇情;不過,誰又真箇設身處地,去感受當事人的一切,而非簡單吹水罷了?

說實話,《光》的節奏比較緩慢,甚或比其他日本電影還要慢;不過,深入細味電影種種,相信大家肯定有所得着。電影榮獲康城影展人道精神大獎,相信就是本片有層次的最佳證明了。

本片題材雖說不上新穎,但就絕對非常獨特,而這也符合日本電影的一貫格調。(《光》(Radiance)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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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以下內容含劇透,逃生門在此。】

盲人看電影,固然不是用眼去看,而是用心欣賞。一個眼睛看得見的人,如何帶領盲人欣賞電影——又或更準確言——如何帶領盲人以至其餘所有觀眾用心欣賞電影,正是《光》的中心思想。導演河瀨直美便表示,希望透過電影口述員作為媒介,去跟熱愛電影的人一起分享電影世界。

本片從少女電影口述員美佐子(水崎綾女飾)無法滿足弱視中佬中森雅哉(永瀨正敏飾)的鑑戲要求展開。大致上,兩人往後的一來一往可分三個層次來談。

片首部分,美佐子在口述「戲中戲」時描述太多,甚而加入強烈的主觀描述,因而招致中森毫不客氣的批評,認為這干擾了觀眾的想像空間。的確,有時候過於「畫公仔畫出腸」,把所有要講的話都完全表達出來,難免會令觀眾囫圇吞棗般不能好好反思。「留白」在中國及日本文化裏,便為一個十分重要的構成部分:譬如日本的傳統繪畫,就不似西方基本以油彩填滿每個角落;又如日本的傳統花藝,所用花材及枝材都不會太多,沒有像西方往往追求花團錦簇;就連日本的傳統茶道,味道亦是偏淡兼帶回甘,不如咖啡之類濃烈強悍。凡此種種,各個藝術載體只是一個媒介,重要的並非藝術本身,而是講求在觀畫、賞花、品茶之時怎樣牽動人們心靈。此所以,欣賞日本電影,亦很要求觀眾的內心共鳴,而非單純帶來官能刺激。就如戲中中森的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以至美佐子的每一滴眼淚,觀眾便不難體會到角色心中感受;有謂影帝「眼神都會做戲」,事實上,以上人與人之間的感性觸動,才是真真正正的人與人之間的心靈互動。說得太多,抹殺想像,恐怕是畫蛇添足,更莫說過份演繹了。

日本傳統的繪畫、花道、茶道等等,都強調「留白」及淡然。(網上圖片)

然而,當美佐子口述減少,中森卻又批評她什麼都不說是想逃避;到美佐子反駁只因中森想像力太差,她的堅持則明顯不獲眾人認同。確然,「留白」不同「空白」,所謂「留白」總有一個引子前提,這無疑不是純粹地一片空白,所以引導心靈走向同樣非常重要,而電影口述員正正應該作為視障人士的嚮導。問題是,這個嚮導如何恰如其分,在適當「留白」之餘又不致一片「空白」?更重要的是,嚮導又應引導大家(心靈)走向何方?戲中美佐子訪問「戲中戲」導演的一席話,便為這位電影口述員的指路之燈。「少年,你太年輕了!」固然是該導演對美佐子的一大回應,惟他也同時點出,當人生閱歷增加,許多事情都能夠睇化,包括生死亦然,沒需要逃避。日本文化深受佛教影響(日本兩大傳統宗教分別是神道教和佛教),以上所講便跟「涅槃」相似;世俗之人不懂「涅槃」及「化境」,過度執着得失,便為美佐子之前口述電影時「過度演繹」及「錯誤演繹」的問題所在,不必要地將個人主觀想法加諸「戲中戲」裏去,繼而干擾了觀眾們自行思考的「留白」空間。

確然,電影另一重大主旨,正是盲與不盲、能不能再攝影、找不找到父親等諸如此類都並不重要。只要有過最精彩、最光輝的一刻,消不消逝倒又何妨?初戀往往令人回味,道理如出一轍。夕陽無限好,我們便把最好一刻銘記於心好了,好像透過攝影將時間停頓在菲林裏;即使後來有所變質,日落之後天空一片漆黑,以至眼盲之後視覺都一片漆黑,我們還不是應該好好活在當下?有必要逃避嗎?美佐子與中森所譜出的關係,正是兩人開竅得道的啟蒙歷程,包括中森願意拋棄視為「心臟」寶物的Rolleiflex相機,美佐子則與母親一同擁抱最後的夕陽餘暉。片末說,「戲中戲」最後看到的是「光」,相當程度便含有一種樂觀精神,要以正確的態度來迎接一切。日本電影普遍傾向傳遞正能量,結尾總有勵志正面的元素,本片亦不例外,不如其他地方容易傳遞負能量。由眼盲到死亡,固然是人人皆怕,不過,只要我們進入「化境」,就沒需要以悲觀態度視之,甚至可以積極態度接受。名畫家雷諾瓦(Renoir)曾說,「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又說「為何藝術不能是美?世上醜惡事情已經夠多了」;本片導演河瀨直美在評價《光》時,也表示:「我們生活在一個嘈雜紛亂的時代,我希望電影能為你找到一種純潔之光。」

美佐子與中森所譜出的關係,正是兩人開竅得道的啟蒙歷程。(《光》(Radiance)劇照)

最後不得不提,本片拍攝極之認真及花心思。男主角永瀨正敏為了演活中森雅哉的視障角色,不單在開拍前戴上模擬弱視效果的護目鏡,只有洗澡時才除下;在開拍前兩星期,他還戴着護目鏡住入角色之家,從而親身體會視障人士如何在這個家裏生活;其中一場公園戲,永瀨正敏更打從roll機之前就一直戴着護目鏡由遠方步進公園。此外,導演一方面使用了大量自然的秋天日光,從而突出「光」的元素,惟另方面也不忘以黑夜來襯托視障人士,她還經常特寫各人眼睛,把握每個細節來凸顯「光」與「眼」等主題。

總的來說,《光》是一齣用心感受的電影,並教人用心感受電影的電影。在看慣荷李活或電視台的節奏極快、對白接對白、沒有喘息空間的電影及劇集後,本片不失為一個日式恬靜淡雅的清泉選擇。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