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希克藏品展】雞精編年史式的「中國當代藝術四十年」

撰文:查映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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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展論展,這次最明顯的問題在於M+開出宏大如「中國當代藝術四十年」的命題,但無論是太古坊ArtisTree的展示空間還是希克藏品,皆不足以支撐這個巨大牌匾…公營博物館是否一定要生產這類大堆頭製作,其中呈現歷史是否必須假裝清晰、完整、毫無懸念?
查映嵐
張曉剛《血緣 ── 大家庭17號 1998年》,1998,油彩布本,香港M+ 希克藏品(藝術家及西九文化區管理局提廝)

〈M+希克藏品:中國當代藝術四十年〉二月底開幕後,討論甚多,但主要還是圍繞M+作為一家公營博物館的定位,特別是在現今香港的政治、文化環境下,舉辦一個中國當代藝術展覽的正當性或政治正確性。

事實上,M+的定位問題至少涉及其購藏策略和節目策劃兩方面,分析的基礎理應是其完整收藏清單和過去幾年的展覽與活動(M+網站只提供「部分視覺藝術藏品清單」,而且只截至去年第二季),若硬要通過單一展覽來討論,難免令人覺得是借題發揮、捉錯用神,但在此我無意加入戰圈,只想略談展覽本身。

「四十年」命題巨大 單一展覽難以盛載

以單一藏品系列作為年度重頭展覽的全部內容,在我的認識中並非外國公營藝術館的常見做法;然而展覽是否源於藝術館與賣家/捐贈者之間的某種條件交換,由於沒有足夠資訊評論,暫且按下不表。以展論展,這次最明顯的問題在於M+開出宏大如「中國當代藝術四十年」的命題,但無論是太古坊ArtisTree的展示空間還是希克藏品,皆不足以支撐這個巨大牌匾。

張培力《X? 第四號 》,1987,油彩紙本,香港M+ 希克藏品(藝術家及西九文化區管理局提供)

以空間而論,就算是Tate Modern(英國泰特現代藝術館)般擁有更大規模的臨時展廳,也不可能做一個「英國當代藝術四十年」的展覽,其中一個原因是當代藝術的媒介非常多樣,即使能聚集繪畫、雕塑、裝置、錄像、攝影、行為、概念等媒介四十年內的重要作品,我也非常懷疑有沒有機構能在單一展覽內理清脈絡。這樣一個展覽,就算並非全然不可能策劃,恐怕也要待M+本身的收藏更趨成熟,再結合希克系列、內部其他館藏,甚至還得借用其他機構或人士的藏品,才有可能辦到。

私人藏品只能展示一個人眼中的藝術史

策展人皮力在訪問中解釋,策劃「編年史展覽」是為了展示希克藏品中最精華的部份,同時認為必須「給出一個很好的上下文關係」,否則「公眾就無法完全理解這些作品的價值」。大部份香港觀眾可能只知岳敏君、張曉剛,此地的人對中國當代藝術不甚了解既是事實,策展人的考慮當然合理,問題是以一個展覽雞精式地給出「很好的上下文關係」真的可行嗎?一些重要藝術家如谷文達、吳山專、徐冰、邱志杰、蔡國強、汪建偉等人在展覽中的缺席,更令人覺得單以希克藏品呈現「中國當代藝術四十年」的不設實際。

收藏家展並非不可辦,但策劃者必須直面私人收藏的特徵──即使藏家的目標是「以時序反映中國實驗藝術家的創作」(希克語),那到底只是一個人眼中的藝術史。策展人宣稱這個編年史式展覽能「給一個很完整的故事出來」,而M+博物館署理總監鄭道鍊則表示〈M+希克藏品展〉結合同期延伸活動〈M+放映:四十年〉便「足以全面闡述中國自文化大革命至今的當代藝術發展歷程」,雖是公關語言,但某程度上也反映M+策劃團隊有意無意地將拼圖的一部份包裝成所謂「中國當代藝術」全貌,呈現於(假定不熟悉中國藝術的)觀眾眼前。

方力鈞《無題》,1995,油彩布本,香港M+ 希克藏品(藝術家及西九文化區管理局提供)

放下高姿態大堆頭 公營策展應直面現實

或者應該退一步問,公營博物館是否一定要生產這類大堆頭製作,其中呈現歷史是否必須假裝清晰、完整、毫無懸念?兩年前在東京都現代美術館(MOT)看了他們二十周年系列特展的第三部曲〈Collection Becoming〉或可聊作參考。展覽旨在呈現購藏、作品維護、展示三個範疇的不同面向,印象最深的是第一個展廳即同時展示Roy Lichtenstein和Ad Reinhardt油畫的表面和背面,用以說明藝術品provenance的概念(來源出處,即藝術品過去的持有或保管單位,及保存位置紀錄),同時象徵帶領觀眾進入藝術館的「後台」,思考館藏是怎樣的存在。

MOT的情況與M+誠然不同,香港人比東京人對藝術與博物館運作更陌生,要讓他們對一個尚未出現的博物館產生興趣以至認同感,放下高姿態和過度膨脹的策劃野心,轉而直面現實(不管是社會現實、工作日常……)可能是更好的做法。

張洹《為無名山增高一米》,1995,彩色照片,香港M+ 希克藏品(捐贈)(藝術家及西九文化區管理局提供)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