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小紅莓主唱】若不是王菲,我們會怎認識The Cranber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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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玠安(台灣樂評人/作家)

你一定記得王菲的《夢中人》吧。如果說,王家衛電影《重慶森林》講述孤寂的不滅命題,當王菲的歌聲飄出,喚醒的是歲月影中人的青春,是每一個影迷 /樂迷的迷幻。那幾乎是一代歌姬能召喚靈魂的縮影,餘韻不曾消退。

《夢中人》原唱版本,來自The Cranberries(小紅莓樂團)的《Dreams》,在王菲的完美翻唱之下,小紅莓也成為華人樂迷最為熟悉的樂團之一。也因此,當主唱歌手Dolores O'Riordan日前遽然離世,便引發如此廣大的討論與追念。華語流行樂迷透過王菲認識小紅莓,換個角度,若歌者王菲沒有唱過這首歌,也不會是完整的王菲吧。Dolores標誌性的嗓音,絕對給予王菲成為王菲的重要啟示;收錄《夢中人》一曲的專輯《胡思亂想》,王靖雯終於以王菲之名闖蕩出新局。而《重慶森林》裏的飄盪,亦永存小紅莓的剪影。

(《重慶森林》電影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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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餘年來,無可諱言地,小紅莓已成為某種復古情調,我們仍記得那些好歌,卻無法聽見更多新事物。2003到2009年間,樂團終止活動,千禧年後錯失了一線樂團的關注度。然而,1990年代的好旋律,不斷出現在英美電視劇與電影裏,美國音樂媒體《Pitchfork》甚至為小紅莓送上一個稱號——「特級青少年原聲帶樂團」,表彰他們多次出現在青少年電影 /影集的重要性。記憶與歲月註記了一種清新,Dolores的歌聲是最重要的引信。有了好歌,樂團不死。如今,歌手凋零離世,這些歌曲再一次被回顧,在不幸的機遇裏,慶幸,再聽見小紅莓。

光芒新星的逆轉勝

回聽小紅莓,赫然驚覺,1990年代原來已經離我們這麼遠。歌曲裏,不變的情感得以還魂,時光荏苒,世事變遷,曾經喜愛的特別,經得起時間考驗,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流行音樂之於人心,原來是這麼一種默契。小紅莓固然以絕妙流行樂曲示人,也在市場被肯定,然而音樂裏的故事,絕對不止於此。《Dreams》濃烈的戲劇感,《Linger》悠遊吟唱,《Salvation》與《Zombie》的微妙沉重……是最能被人們記得的角度。然而小紅莓的全貌,不只是幾首暢銷曲就能拼成。

(The Cranberries官方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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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算The Cranberries樂團的初始,恐怕要將時間回溯近30年前。樂團原名為The Cranberry Saw Us,成軍於1989年,最開始的陣容並沒有Dolores。低音結他手與結他手兄弟檔在報刊徵求主唱,前來應徵的Dolores,不僅成為小紅莓最重要的資產,甚至替樂團寫出最早期的幾首歌曲,包括《Linger》。

如果不是Dolores,小紅莓恐怕難有如此巨大成功,如今世人所認識的這些歌曲,在1990年代,更接近低迴的Indie之聲,慘綠氣息,尚未將樂團直接帶進主流音樂市場。幾經試煉,一直到1992年,英倫搖滾宗師級製作人Stephen Street的加持,第一次讓小紅莓擁有清晰的作品形態。

The Cranberries首張專輯《Everybody Else Is Doing It, So Why Can't We?》如今已經成為經典。(網上圖片)

處女專輯《Everybody Else Is Doing It, So Why Can't We?》,收錄了《Dreams》、《Sunday》、《Linger》、《Not Sorry》等曲目,如今已經成為經典。在當年,僅是不張揚的初試啼聲,一如專輯名稱的直白,「大家都這麼做,我們也可以」。

小紅莓本身的歌曲氣質,正好與打造The Smiths的製作人Stephen Street格外契合(Stephen後來也成為Britpop時期最重要的製作人),專輯整體表現非常接近1980年代大鳴大放的英倫獨立民謠,或是Britpop的爽朗,那時代亦是英倫獨立音樂攻佔主流流行榜的鼎盛時期,從The Smiths到The Stone Roses,甚至Suede與Blur,都取得相當好的商業成績。

「另類搖滾」的甜美認同

對小紅莓這類樂團而言,彼時的音樂工業可謂天時地利。然而機遇弄人,單曲與專輯最初發行時,並沒有立即進入英國排行榜。雖然未一鳴驚人,但有了作品,小紅莓開始獲得大團暖場的機會,在累積樂迷後,趁着MTV與現場演出的推動,反攻排行榜,琅琅上口的歌曲,終於獲得重視,紛紛成為「再進榜」的暢銷曲,專輯奇蹟式逆轉,成為樂團的第一張冠軍專輯。同年,樂團在北美市場亦獲得成功。從愛爾蘭到美國Billboard排行榜,峰迴路轉,花費五年時間,命運並非一帆風順,美國校園排行榜強力播送這隻略帶神秘的樂團,《Everybody Else Is Doing It, So Why Can't We?》成為一個現象,一種奇花異果,儘管抒情,另類搖滾的特質依然鮮明。

(視覺中國)

第一次聽到這張專輯時,我正在美國西雅圖Grunge搖滾與英倫搖滾間徘徊。1992年的時代背景,聽另類的樂迷,凝聚起認同感,要不喜歡Nirvana或Pearl Jam,要不就探到曼徹斯特或倫敦。MTV世代最幸福的年代裏,「地下」名團強悍地掠取了流行音樂的話語權。

這樣的話語權,盛極到1990年代中期,我才領悟,這可能是再也不會有的太平盛世,也首次聽見小紅莓樂團的英式抒情。卡帶裏的歌曲甜美得要命,聲音卻不似流行音樂的明亮,帶着一些陰鬱,與優美毫不違和,反而顯出奇異美。想起這段往事,難免誤以為是卡帶的音質影響了感受,直到多年後入手已成經典的CD,原來,從青春的鬱與悶之中所獲取的純粹,真的曾經餵養了英倫民謠裏「另類」的自己。也因此,在我心中,小紅莓從來不只是一支流行樂團。他們是另類裏的選項與認同。

「Alternative」這個字眼,帶領過我輩青年,在西洋搖滾的旅途上走過重要經典。那時,經典都是一次又一次的探索。細究Alternative這個字眼的意思,「無須分類」,「難以定調」,音樂裏,「另一種」可能,確實成就了輝煌。時至今日,由於太多金曲熱門印象,小紅莓已不太被歸納進這個字眼。然而,就時代意義或音樂本質,小紅莓也是Alternative的一種。仔細聽,小紅莓首張專輯,結他幽微的音色,乃至於厚沉的鼓聲與低音結他,後製的氛圍,皆在1990年代另類搖滾光譜之中。現在我們已經不太說「另類搖滾」,改談「獨立搖滾」(Indie Rock)了。小紅莓完美的寫曲,使這Alternative更顯討喜別致,此後不斷被重複放送的這些名作,也完美附着了1990年代的「另類」風華。

若談此後西洋音樂裏Indie Pop的風潮,這張專輯就更鮮明。走進2000年,Indie Pop在北歐,在日本,甚至是台灣,都有代表性的創作者。來自獨立音樂界的養分,餵養流行音樂的貧瘠。從涉谷唱片行,到台北的簡單生活節,瑞典整批整批出產的花草系好樂團,優質的當代民謠,繼往開來,走進全球,成為一種生活。輕盈的情調裏,混融創作者的來時路。

(視覺中國)

用字義上再看,「Indie Pop」,即為非主流的優質流行音樂。在這個時代區間裏,小紅莓雖半隱退,卻依然是Indie Pop樂團的某種精神示範。嫌他們太流行?這不該是個問題。小紅莓樂團跟當初的樣子沒有相差太遠,只是人們如何選擇是否認識一首歌。

存乎一心的「流行音樂」

小紅莓的Indie氣息,在我心中沒有抹去。若不是王菲,我們會怎麼認識這樣一組樂團呢?在其他歐美電影或影集裏吧?那會使得小紅莓更為「文藝」嗎?有時候,聽眾決定了樂團是主流或獨立。更多時候,因為管道,我們誤認一首歌的樣子。若沒有《夢中人》,華語樂壇的歌迷會怎樣喜歡小紅莓呢?西洋樂迷仍會將小紅莓看作是純然的「流行芭樂歌曲」(Ballad)嗎?

存乎一心的曾經,因為Dolores的離去,我們有機會再一次,更清晰聽見這些歌曲。久久沒有再聽一次《Everybody Else Is Doing It, So Why Can't We?》,純粹的心情,淡淡的暈上了新的色彩。那不只是心情而已,是自己。

人們總是希望老團不要解散,希望傳奇不會離開,然而,樂迷有多久沒有真真實實,再聽一次這些歌曲,再一次理解作品呢?會不會,我們根本只是因為太想回到那個時代,再次成為自己,因為青春,因為記憶?

Dolores去世了,小紅莓難以再成完全體,樂迷開始懷舊了;傳奇逝去了,作品仍在。每一個樂迷,都有自己版本的《夢中人》,甚至《Linger》,或任何你心中私藏的珍曲,檢驗時光,也被時光洗滌。

此曲只應夢中有,因為作品,將永存於世間。青春終究回不去,歌曲裏的自己,還能以自由的方式,一次一次,全新活着。Dolores的嗓音與身影,於是永遠唯美的存在。作為一代樂迷,這或許是一個最不遺憾的憑弔方式,當我們再一次,聽那些歌曲,小紅莓與Dolores,不曾,也不會離去。

因為Dolores O'Riordan的離去,我們有機會再一次,更清晰聽見The Cranberries。(視覺中國)

 

【編按:本文原載《01周報》,原題:「聽見The Cranberrie 此曲只應夢中有」,本博文題目由博評編輯所擬。】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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