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樹大招風》與《十年》 香港電影新想像:短片浪潮!

撰文:陳廣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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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數年前有人提出過「特區新浪潮」,但此說今天幾乎已無人記得…《十年》的重要、獨立之處,在 10 年後回望,也許不再在於其政治內容,而是從集資、拍攝、放映、宣傳等各方面的突破。數十萬成本,怎樣拍成 5 部精巧短片?從小眾關注、網上宣傳到公眾放映,這條路是否可再複製或進化?
陳廣隆
《樹大招風》無論規模、目標、創作模式、組織方法、主題內容,都是近年少見的作法,考驗創作者的膽色、功力與耐性。而 3 位導演這次都順利過關,識者無不大感振奮。(《樹大招風》劇照)

毫無疑問,《十年》已是香港近年最重要的電影現象。早在它奪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前,已有不少影評人將之視為「新浪潮」的可能起點。在金像獎頒獎典禮以後,出現以此作為標題或關鍵詞的文章,就更不教人意外了。

其實,數年前有人提出過「特區新浪潮」,但此說今天幾乎已無人記得,對照那幾年香港電影低迷的狀況,也許更是種反諷——如果說 2010 年《打擂台》帶來新希望,兩年後編、導、演俱教人發笑的《寒戰》卻成為了金像獎最佳電影,要到 2013 年《狂舞派》青春乍現,才又帶起新的討論。「特區新浪潮」未能成立,未必是因為當時論者過於樂觀、過早標籤,香港人對電影工業固守封閉的想像,也許才是致命的。

其實,數年前有人提出過「特區新浪潮」,但此說今天幾乎已無人記得。(《打擂台》劇照)

1970 年代至 1980 年代的香港電影新浪潮,發端於電視,失落於融入主流,形式、風格、主題上的創新無法維持。1997 後,香港電影迷失於合拍大潮,若要重新振起,除了關注本土視角、強調不認輸精神之外,形式之創新、體制的重建,才是必要關鍵。

因此,《十年》的重要、獨立之處,在 10 年後回望,也許不再在於其政治內容,而是從集資、拍攝、放映、宣傳等各方面的突破。數十萬成本,怎樣拍成 5 部精巧短片?從小眾關注、網上宣傳到公眾放映,這條路是否可再複製或進化?

香港電影工業體制滋養了無數電影人,同時也是業界想像力的枷鎖。形小味美的「雲吞麵」,不能藉以食「大茶飯」,投資者與業界即冷淡對待。影評人安娜說︰「《十年》獲獎,其中一個重要作用是把(本地)『短片』進一步帶進普羅觀眾的視野。」最明顯的影響,就是這數個月坊間出現了不少近年一直少見的短片評論。要尋找香港電影的新力量,觀眾和投資者們,實在不能不放眼在這些獨立短片的作者上,重新思考香港電影到底缺乏了什麼?而又怎樣才能找回這些重要的藝術元素?

《十年》的重要、獨立之處,在 10 年後回望,也許不再在於其政治內容,而是從集資、拍攝、放映、宣傳等各方面的突破。(《十年》劇照)

由 3 位新導演合作的《樹大招風》,上畫 3 星期票房已逾 700 萬元,這對新晉導演來說,無疑是極大的鼓舞。儘管創作歷時 5 年,過程艱辛,但這一切顯然是值得的。《樹大招風》成本不高,不奢求粒粒皆星;為求創作自由,放棄大陸市場;杜琪峰、游乃海牽頭,以老帶新承傳經驗;3 人分拍 3 個故事,然後藉剪接交錯串連出一套完整電影;對香港人大膽又貪婪的本性、回歸前後唏噓處境也有深富寓意的刻劃。無論規模、目標、創作模式、組織方法、主題內容,都是近年少見的作法,考驗創作者的膽色、功力與耐性。而 3 位導演這次都順利過關,識者無不大感振奮。

他們到底是何許人?為何會得到杜琪峰青睞?許學文、歐文傑和黃偉傑俱曾是「鮮浪潮」本地競賽組的得獎導演。「鮮浪潮」是藝發局自 2005 年起舉辦的短片競賽及國際短片展,希望通過資助和指導,發掘具潛質的年輕電影創作人。後來,杜琪峯精挑細選 3 位「鮮浪潮」得獎導演籌拍長片,故此 3 人其實都絕非新手,有的已在業界奮鬥近 10 年,只是不為人熟知而已。

許學文、歐文傑和黃偉傑俱曾是「鮮浪潮」本地競賽組的得獎導演,3 人其實都絕非新手,有的已在業界奮鬥近 10 年,只是不為人熟知而已。(葉璋時攝)

因此《樹大招風》上映後最有意思的電影活動,是百老匯電影中心特別放映的「風起潮湧——《樹大招風》導演短片作」,讓觀眾可接觸到 3 位導演的「鮮浪潮」得獎影片。這 3 部短片中,筆者最欣賞的是許學文編導的《枉少年》。故事講述一群校園少年一天的生活,他們終日無所事事,內心滿是絕望、憤怨與無聊。這類青少年題材並不新鮮,《枉少年》難得之處,在於編導既不濫情,也不妄圖以「理性」去分析,不去歸根究底或指責旁人,只是切實地呈現他們的心聲。青春的躁動、空虛的吶喊,總是伴隨著「無因的反叛」。沒有人願意從少年的角度去理解關心,唯有不帶成見的攝影機,才能捕捉言行中幻變的焦躁。影片從青少年問題引申到生命的無常,分鏡、調度俱簡潔精準,層次立時非同一般,20分鐘的光影,足以令大眾思考良多。

許學文編導的《枉少年》,從青少年問題引申到生命的無常,分鏡、調度俱簡潔精準,層次立時非同一般,20分鐘的光影,足以令大眾思考良多。(鮮浪潮國際短片節)

在《樹大招風》,許學文負責季正雄(林家棟飾)的部分,是廣受評論讚賞的一節。季正雄這人貪婪而吝嗇、謹慎又心細、心狠且手辣,是小人物,也有大盜志。編導的處理令人印象深刻:季正雄在風滿樓物色「人才」,一臉不屑,繼續挾菜自顧自吃,盡顯他隱藏人前的霸道粗豪本色;向兩小賊講述行劫計劃時,一邊說一邊吃蘋果,散發著陰險恐怖的氣息;在金行與馬會前的猶豫,殺不殺昔日兄弟掙扎,都是簡簡單單以數個動作就透露出人物的性格和心理,這是導演在短片作品中的表現形式,經在銀河映像學到的技巧再進化,因而顯得更豐富。

許學文對「人」在不同處境中作抉擇的敏銳觀察,是他的特色與長處,也是許多主流編導已失去的活力。本來寫平凡人物、邊緣角色、生活細節都相當不俗的葉偉信,從 1997 年《誤人子弟》到 1999 年《爆裂刑警》,再到新近《葉問》系列,愈來愈靠攏主流價值和類型公式,愈來愈倚靠工業力量與富商資本。其作品只能說是工整穩當,可供消遣,已不見得是什麼個人風格。

歐文傑負責導演葉國歡(任賢齊飾)的部分,僅以握鎗的手勢,就帶出複雜的人物性格和唏噓的身份轉變,是了不起的編導。(《樹大招風》劇照)

歐文傑負責導演葉國歡(任賢齊飾)的部分,僅以握鎗的手勢與一前一後受人/為人點煙的動作,就帶出複雜的人物性格和唏噓的身份轉變,是了不起的編導。他的「鮮浪潮」得獎作品《聖誕禮物》描寫貧苦小女孩為生計奔波,在學校忍受排擠,道出社會最底層的困苦與尊嚴。其手搖鏡跟拍與從小女孩視點出發的手法,風格與《樹大招風》大不相同。這也可看出年輕導演的進步之快、可塑性之強,毫無疑問是未來影壇重要的寶藏。

負責卓子強(陳小春飾)部分的黃偉傑,是較遲參賽「鮮浪潮」的,其編導作品《快門》講述一位退隱攝記重出江湖,從一宗不願記起的往事,詰問真實與記實之間的問題。劇情雖然略嫌煽情誇張,但這也展現了他不俗的說故事能力,攝影方面也尤為出色。他所拍出的卓子強,張狂有力,導演實力有目共睹。

回顧當年香港新浪潮導演的特色,並非在於獨特技法或強烈風格,重點是對角色的體貼關懷,傾向既含蓄又曖昧的留白處理。(新浪潮《半邊人》劇照)

回顧當年香港新浪潮導演的特色,並非在於獨特技法或強烈風格,重點是對角色的體貼關懷,傾向既含蓄又曖昧的留白處理。他們拓展出一種比較成熟、豐富多面的人物描寫,角色不再忠奸分明。當年這一批編導,用新的創作態度,成就一個浪潮。後來合拍片成為主流,我們討厭其財大氣粗,更不滿意其離地守舊與虛偽造作。現在的新導演,尚未達到當時新浪潮的高度,但他們的人文關懷,至少走對了方向,到底能夠為香港電影帶來(也是帶回)新氣象嗎?

我們應該將眼光放到傳統主流電影以外的作品,例如香港電台不少劇集其實時有佳作,是新晉導演的搖籃。好比《獅子山下 2015》中,林澤秋、林森等導演的作品值得細味。應亮導演的短片《九月二十八日.晴》是華人民間電影集資計劃的出品,不一味說政治口號,看雨傘運動中的家庭人倫關係,重視的是人文關懷,甚是少見。至於公映已逾 1 星期的《Good Take!》乃是 5 部短片的合集,筆者尚未入場,不敢妄論,但見到年輕導演的名字讓觀眾認識,畢竟也是一件美事。只要敞開眼界,電影的世界何其闊大。

期望讀者能多留意本地獨立創作或短片作品,香港電影可再現新浪潮﹗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