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與野獸．影評】新版到底前衛、進步在何處？
比爾干頓（Bill Condon）確實是個很「有趣」的導演。他善於塑造人物、編寫劇本，其執導的人物傳記或嚴肅正劇往往得到不俗評價，像他上一部作品《福爾摩斯的最後奇案》（Mr. Holmes），雖不算廣為主流觀眾認識，卻頗得影迷歡心，遠勝近年所有福爾摩斯電影，不過他也拍過像《吸血新世紀4︰破曉傳奇》（The Twilight Saga: Breaking Dawn）上下集這類臭名昭著的賣座爛片，成績相當參差。
當比爾干頓接拍新版《美女與野獸》（Beauty and the Beast）的消息傳出時，大眾是充滿期待的，特別是愛瑪屈臣（Emma Watson）演貝兒，人人都在想像她怎樣賦予這個經典角色更前衛、獨立的女性形象，可惜，這部矚目新片上畫後票房走勢雖然凌厲，然而編、導、演都是令人失望的。
論「編」。這個真人版較著其改編的1991年經典動畫版，著實無甚新意。其實當年的動畫版本就與玻蒙夫人（Jeanne-Marie Leprince de Beaumont）在18世紀整理的原著故事頗有不同，迪士尼的改編當然是以有趣、童真、可愛為旨（例如將古堡中的傢俱都擬人化，寫成是當年王子被精靈變成野獸時，一併被詛咒成傢俱的家臣、護衛和僕人），輕鬆、淺易、新奇為宗（例如將貝兒父親由富商改為笨手笨腳的發明家，既可加插些奇趣發明的笑話，也可減低原著中對物質生活的重視），這些元素俱為原著之所無。更大的改動，是取消了貝兒自私、自戀的兄姊角色，加進窮追貝兒不捨的獵人加斯頓，這加斯頓英俊強壯，卻是粗鄙橫蠻、驕傲自大，這自然是為了襯托出野獸的美善，刻意以兩個男人外表與內心作對比了。
真人新版《美女與野獸》沒有改動動畫版的框架，許多場景都是原樣照搬，卻與原著越走越遠︰原著的旨趣在於貝兒心理的變化，動畫版則對野獸心思有較多刻劃，這版佔戲（加幅上）最多的，卻是加斯頓和他的友好﹗盧克伊萬斯（Luke Evans）的演繹不單浮誇、卡通得與兩主角格格不入，那種正邪分明的套路也太荷里活了，這樣的《美女與野獸》不單不前衛，反而是種倒退。萬眾期待的貝兒，新版其實並無多少新鮮增潤，只是將動畫版父親的發明家頭腦移接在她身上，初段又讓她教小女孩讀書識字，但這點點改動，只是註腳式的點綴，不佔劇情重心，並不見得如何豐富了角色，更談不上有部分影迷期待的能為女性發聲和爭取權利的意識。至於貝兒念茲在茲追尋母親生平故事的一段，也許能感動影迷，但既不在原著之中，也不算精彩的構思。對我來說，新版《美女與野獸》貝兒最「勇氣」的一刻，是她主動對野獸說不如一起逃出城堡遠走他方（私奔？），僅此而已。
相對於電影詩人尚高克多（Jean Cocteau）的傑作《美女與野獸》（La Belle et la Bête，1946）大膽的慾念呈現（野獸在林中見到小鹿，會豎起耳朵揚起噬捕的衝動；與貝兒密室獨對，更是「飢渴」難當，貝兒以手捧起泉水讓他俯飲，其眼神滿是柔情的性慾）與對童話的質疑（女人千挑萬選日新月異，來來去去找中的或許只是同一種男人？女性無不想做馴化原始野獸的女皇，同時又想做被野獸融化的小主婦？），與及基斯度簡斯（Christophe Gans）執導的法國新版《美女愛野獸》（La Belle et la Bête，2014）中蕾雅瑟杜（Léa Seydoux）堅強冷傲的貝兒（她敢與野獸搶白，起初還諷刺說「難道野獸如你也妄想得到像我般的女人嗎？」），比爾干頓這個版本還真的守舊得令人尷尬呢。
談「導」。新版《美女與野獸》到底有沒有連續兩個鏡頭是靜止不動的？我從故事中段開始認真在數，只見每個鏡頭不是 pan 就是 track 又或 zoom（至少也要用tilt，而且鏡頭裡的人和物總是動過不停），只看三分鐘已覺得非常煩厭，花得不能再花的畫面其實一點也不好看，誇張點說反而像米高卑（Michael Bay）的變型金剛動作片呢。新版偏陰沉的燈光也許更合原著作者的出身和寫作氛圍（玻蒙夫人的原著作品能成為最通行的版本，從法國風行至英語世界，既是因為其簡約的筆觸，也是因為接通了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恐怖、詭異故事傳統︰尚高克多就指出玻蒙夫人當時正在英倫當個貧窮教師，創作時也許受了蘇格蘭風俗的影響），但一片金銅色的「僕人們」品味也真惡俗，既無動畫版的可愛（像茶杯太太，動畫版一雙溫柔大眼，新版眼耳口鼻都擠在一小塊了），也不夠活潑靈動。只能說，導演的想像力甚為不濟，動畫版每個元素都出色太多了——特別是那場經典之舞，想是照樣複製的了吧，怎麼會拍成這樣平庸？既失去動畫版的動作細節（貝兒主動牽著羞澀的野獸的手搭在自己纖腰），也沒有那曼妙的空間變化（動畫以流暢的鏡頭從高處劃過那富麗偌大的舞廳，又回到兩人轉動不停的身姿，對比強變化多；新版分鏡較細碎，卻喜以廳中的布廉、裝飾遮蔽前景四角，畫面較為局促），看迪士尼版《美女與野獸》，最期待就是這場戲，現在難免大感失望了。
論「演」。上文提到浮誇的加斯頓，作為對比的「好人」野獸理應很有發揮空間，但劇情分配所限，「男神」丹史蒂文斯（Dan Stevens）演得很沉實，連他變回王子一刻也絲毫沒有「驚艷」效果。至於眾人待望的愛瑪屈臣（Emma Watson），她向來演技平平，許多時只是擺個或溫柔或倔強的模樣，卻看不到她內心的掙扎和慾念流動。說到外型，愛瑪屈臣不是不漂亮，但原著這樣形容貝兒︰“His daughters were extremely handsome, especially the youngest."，幾個真人版也一直強調她美得全村也心慕不已，愛瑪屈臣始終只像個年輕貌美的小辣椒大學生，沒有「童話」故事裡令人神往、心醉、羨慕的主角人物氣質——更何況，新版貝兒和野獸的體型差距比以往的幾個版本都大，就益發顯得她「小」得平庸了。荷里活近年積極重拍迪士尼動畫經典，往往以前衛、進步的旗號拍真人版，說要一洗一直以來對女性的刻板描寫，但基本編、導、演都未處理好，又有何進步可言呢？
最後簡單談談影片的「同性戀」爭議。簡要言之，如果最後那只一個鏡頭的兩男共舞，又或中段酒吧歌舞裡的所謂「眉目傳情」都是禁忌，那只能說這是想像力的悲哀（我非反對同性描述，但那些「曖昧」鏡頭其實不必解讀得那麼死那麼實，這場看戲才「活」多了）。何況，即使真有同性戀角色，只佔那樣不重要的篇幅，那又有多稀奇、進步呢？最近上畫的《Power Rangers︰戰龍覺醒》有女同性戀和自閉症黑人的超級英雄角色，那才是真的教人意外的前衛設計，寫得也更豐富和深刻呢﹗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