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械劫案．影評】美國電影的廢中、本土、抗爭

你有壓力、我有壓力，香港有深層次矛盾，美國亦有自己的深層次矛盾。《非正常械劫案》正是一齣大談「廢中」和「本土」的極之美國（very American）的電影。
這非槍林彈雨的警匪片，亦非故弄玄虛的偵探片，惟儘管如此，故事情節亦足扣人心弦，而不同角色在心靈上的交煎與碰撞，正是電影的核心所在。《非正常械劫案》獲得金像獎「最佳電影」和金球獎「最佳劇情片」等多項提名，乃評審對電影的深層次的肯定。

「廢中」無疑是美國一大社會問題，當地經濟其實一直外強中乾；否則的話，特朗普又怎會當選總統？這宗「非正常械劫案」的發生，固然存在非正常的成份；可是，當失意中年充斥社會，許多僅能從事基層職位，周圍滿目皆是debt（債務）相關廣告，加上美國犯罪率和監禁率高，每10萬人就有約700人坐牢，數字且為全球最多（香港則是150人左右），在當地人人都可持槍的前提下，出現逼良為「盜」或逼上「賊」山的械劫案，又是否完全「非正常」呢？確然，「悲情城市」的感覺可謂充斥銀幕。電影英文名叫《Hell or High Water》，意謂「無論地獄抑或洪水都必須如此」，有點似中文「火裡火裡去、水裡水裡去」，事實上本片台譯為《赴湯蹈火》，或許說明了這場非正常械劫案的正常性質，都是美國「廢中」為世所逼的不幸命運。

「本土」同樣是美國一大社會問題。這裡的「本土」，不是指一般美國人，而是真真正正的本土印第安人。的確，美國白人絕非美國本土人，尤其見諸已納美國50星旗下的德州（Texas）；今次的非正常械劫案，便發生在這個前墨西哥州份，一位印第安混血兒也是四名電影主要角色之一。（「Hell or High Water」此語出處，相信就是源自德州。）不必諱言，美國白人面對真正本土的印第安人或墨西哥人，有著各種各樣的文化衝擊（culture shock）以至對立矛盾；由風土到人情，相關「本土」元素在電影有何演繹？某程度言，本片的美國味道跟傳統荷李活電影大不相同，看慣美式大城市石屎森林的觀眾，電影裡面的「本土」元素也是看點之一。

其實，電影還帶點「抗爭」成份，不過都留待下面完全劇透的部分再談。

說到底，《非正常械劫案》乃一齣非正常的警匪偵探片，箇中械劫案當然牽引故事發展，惟裡面實也潛藏許多政治符號，實不失為大家多角度看待「廢中」和「本土」以至「抗爭」問題的一個選擇。

【以下一跳便將跳到結局來談。在此再作溫馨提示，未看電影者最好留待看過電影後再看。 因為，電影結果——即四大主角或兩對關係的相互對碰——正是以上矛盾的結點。逃生門在此 】

先談「廢中」，這固然是指劫匪兄弟丹拿和杜比。弟是前天然氣開發工人，兄更是剛剛出獄的慣犯，兩位無業遊民竟然持械行劫，他倆不是「廢中」又是甚麼？兩人也具相當「反社會」傾向，特別是針對銀行連環行劫，向強徵祖業家產的歛財吸血鬼報復，更充份折射出美國人對金融業的仇恨。最後兄長雖被擊斃，不過弟弟非但全身而退，且還憑藉賊贓致富洗白，由無產階梯攀升為有產階級，豈不就是劫富濟貧的現代羅賓漢一般？弔詭的是，在香港，玩法是靠炒樓炒地產成為有產階級；在美國，則是靠新興的地下頁岩氣（shale gas )成為資本家。賊弟縱然帶有械劫原罪，過程中還間接導致多名無辜人士死亡（包括見義勇為的銀行顧客、以及印弟安警員等等），但到最後一幕，他還是「理直氣壯」般舌戰擊退前來問罪的老差骨，這豈不是個替天行道、「公民抗命」似的「抗爭」勝利？豈不是將銀行的「不義之財」「物歸原主」？兄長之死可視為殺人填命，某程度是一種正義伸張；而電影極力刻劃為盜亦有道的弟弟，其械劫行為又是否全然合理合情？只能夠說，當一個社會無法令人生存，許多事情皆恐變得「順理成章」，這是一個客觀政治現實，亦可能是電影想要帶出的美國狀況及警世訊息。

至於「本土」，不幸的是，結局似乎象徵了白人始終優於印弟安人。即將退休的白人老差骨馬可斯，無疑一直引領案情突破，不單推斷到兩匪的械劫目標，且還一槍擊殺賊兄為拍檔報仇，以至洞悉到弟弟應為共犯等等，無疑都展現一副睿智過人、寶刀未老的形象。事實上，當馬可斯自言希望戰死沙場，筆者便曾預期他最終或恐一死；不過，最後的最後，劇情還是安排印第安警員艾拔圖中槍身亡，他就連遺言也沒哼一句......這或只怪筆者太天真太傻！畢竟，在美國電影中，領便當的普遍都是白人以外的人種吧。此外，白人除了在破案方面「贏」了印第安人，在其他好些情節方面，電影都有貶低印第安「本土」文化之嫌，數量之多實在難以盡錄，幾乎每次出現非美國主流文化，都隱隱帶有看扁相關文化的意味，包括多少以老粗形象描繪屬於美州原住民的科曼奇人。究竟，真正份屬「本土」的弱勢一方，是否只餘死於非命或遭人輕視的命運？電影到底是想高舉抑或貶抑「本土」？

所謂「Hell or High Water」，既是兄為弟的赴湯蹈火，也是白人警為紅番警的赴湯蹈火，更是父為子的赴湯蹈火。的確，歸根究柢，電影裡面的最後贏家，其實未必是賊弟或白警，而是賊弟的白人下一代，他的兒子便可望不帶原罪地受惠頁岩氣無憂生活，正如父親「大義凜然」的一句「不想貧窮病傳到下一代」。有謂「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美國白人之於「本土」原住民的對碰，當然是「竊國者侯」了，而械劫賊人之於銀行的對碰，電影則以「竊鉤者『富』」作結，是否意味著，美國下一代都得益於上一代的竊國與竊鉤？基本上言，這不太可能是電影所要傳達的訊息吧？但看在筆者眼裡，則深深意識到這幅圖畫......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