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德遜.影評】如何拯救你我那絕望至死的生活

撰文:朱珏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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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占渣木殊(Jim Jarmusch)一向長於在電影中製造出讓人耽溺的細節,若上一部《永生情人》(Only Lovers Left Alive)那陰鬱浪漫的特質仍可以說是借力了吸血鬼這一題材本身,2016年的《柏德遜》(Paterson)則摒棄了花哨的炫技,乾乾凈凈地建構了一個近乎烏托邦的小世界。在此之前,我未在其他作品中見過如此純粹的他,像是少年走近自己仰慕已久的巨人,帶着一種很天然的虔誠。
喜歡《柏德遜》的人醉心於那全篇流動的詩意,不喜歡的則批評片中「堅離地」的生活過於浪漫及理想化。說導演有意簡化了生活,我同意,但這種生活真的很美好嗎?我並不這樣認為。

【編按:以下內容含劇透,不如先跟朱珏瑾走一轉斯里蘭卡?

香港的觀眾大概是在嘈雜都市中被困得太久,避不開的人潮、壓榨級返工模式、私人空間的缺失等問題已是頑症,於是看着片中寬敞的獨棟房屋、極簡生活、沒有人際煩擾、連晏晝吃個飯盒亦能面對着一片瀑布傾瀉而下,自然心生嚮往,亦覺得美好得不真實。但他們忽略了一點,真正讓人絕望頹廢的,並不是生活的繁瑣,反而是一成不變的沉悶。柏德遜的生活只有揸巴士與回家,他沒有電視,沒有電話,不打機,不購物,這樣的日子過一週叫度假,過兩週叫放空,過一個月勉強可以叫療養,再過多一陣,我相信絕大部分人寧願回歸到現下的生活:返工辛苦,但至少可以吹水八卦,放工有成班朋友可以一起吃飯、打機,戲院有看不完的戲,周街有買不完的衫褲鞋,拿出電話,臉書隨時更新碌不到底,週末可以四處行街,陪阿媽飲茶,三不五時能出去旅行……

導演為柏德遜構建的七日生活,只是一個看似平靜美好,實則沉悶無趣暗藏危機的狀態,而很多人只看到了波瀾不驚的表面。

在電影中,柏德遜與妻子的關係是有隔閡的溫情,相敬如賓得有些過於刻意。他愛好詩歌,妻子則沉醉於自己的藝術天分。她會在早起時為他煮好紅茶,也會請求他為自己念他寫的詩,但在精神領域,她與柏德遜並沒有並肩站在一起,甚至可以說是彼此陌生的。而片中另一個重要角色,柏德遜的狗,亦始終與他處於一種暗暗角力的關係之中。多虧了阿當戴華(Adam Driver)不動聲色的演繹方式,才將這股暗湧維持在一個若無又似有的狀態。

阿當戴華不動聲色的演繹方式,將暗湧維持在一個若無又似有的狀態。(《柏德遜》電影劇照)

通過不圓滿的生活,《柏德遜》探討了兩個層面的問題。一是如何忍受千篇一律,忍受生活的平庸,二是說到底,究竟什麼是詩,如何去定義一個詩人。

占渣木殊無疑是熱愛詩的,熱愛讓他相信詩的力量——那賦予生活光采的力量。詩不是造作,詩人不是頭銜,詩是流露,是自然,是一種對待生活的方式。電影中柏德遜對自己的詩人身份一直充滿猶疑,觀眾卻已在片外遠遠觀望時給了他確認。

《柏德遜》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已故台灣詩人周夢蝶,心有明燈,街頭可以是道場,亦可以是自由的孤獨國。梭羅說:到你的內心去探險。其實不管什麼樣的生活,一旦進入穩定,即意味着重複將無可避免地開始。連柏德遜都能在自己毫無新意的生活中發現無窮詩意,我們是為什麼不可以的?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