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度自閉症的他 為什麼愛活活燒死曱甴?

撰文:黃啟宏
出版:更新:
阿健看到一大隊人馬忽然到他家中已心知不妙……擾攘了數十分鐘後,阿健忽然靜靜坐下,幾秒後突然抬頭兇狠的瞪着各人,看到他又是那雙眼瞳孔向上一翻的模樣,我馬上意識到危險……
黃啟宏
(參考圖片)

或許很多人會抱有一個疑問:究竟有什麼方法可以令兒童及青少年精神科的病童痊癒或紓緩他們的病情呢?

其實部分兒童及青少年精神科的病症——尤其屬泛自閉症頻譜的——根本無藥物治療,每位病童的狀況均與他們成長的環境、家長的管教、學習情況、朋輩關係等多方面因素有直接關連,我們只能在評估每位病童的各項發展後,為家、校、社區定下一個共同治療目標,這樣才可有一個較顯著的療效。故此,在兒童及青少年精神科下,根本無一既定程式去作全方位治療,而所牽涉的多層面合作,亦為治療過程添加了不明朗的因素。

此次個案的主角名為阿健,是一名14歲的中二學生,醫生初次轉介來時,是要處理他和父親的嚴重肢體衝突。

與父衝突不斷 母親活在惶恐中

阿健為家中長子,還有一弟一妹,母親為新移民家庭主婦,至於父親則於兩年前因患癌症,被迫閒賦在家養病。或許是父親因病心情煩躁,再加上阿健自幼被父母嬌縱慣了,這兩年來父子在家中的衝突不斷增加,按母親所說,最激烈的一次是他們一位手拿菜刀、一位手執鐵鎚在大廳對峙,可憐的媽媽只有跪在父子中間哀求不要發生血案,慶幸爸爸在危急之際重拾了冷靜,逕自返回房中,一場腥風血雨才得以平息,但媽媽自此卻活於惶恐之中。

起初醫生從阿健的對抗行為斷症他只是患上了「對立性反抗症」(ODD,Oppositional Defiant Disorder),但當與老師溝通及經過數次臨床觀察後,便判斷他同時患上了「待分類的廣泛性發展障礙」(PDD-NOS,Pervasive Developmental Disorder Not Otherwise Specified)。PDD-NOS其實也屬自閉症的一類,為非典型及屬輕症,患者同樣也非常固執及較難了解或感受他人想法,故一般社交能力也較弱,同時個性亦甚為衝動。由於該病的徵狀較其他自閉症為輕,所以甚難被區分出來,但原來此病的病童佔泛自閉症光譜中的九成,單以美國為例,每104個男孩就有一名患有PDD-NOS,情況實不可忽視。

PDD-NOS病徵比其他自閉症輕,故較難被區分出來。(參考圖片,Getty Images)

說回阿健或許未能適應爸爸在患病後對他態度上的落差而變得對父親極度反抗。媽媽亦表示由於他們為潮州人,因此一向偏袒阿健這長子,雖然他們的家境並不十分富裕,但兒子自幼在物質豐裕的環境下成長。

首次到阿健家,發現父母和弟妹四人擠在一間大房中,相反阿健卻獨個兒在房中玩電腦。

對於與父親的衝突,阿健起初不發一言,但當他聽到患病父親在房中傳來對他的批評時,身材魁梧的阿健猛然從電腦椅上「彈」了出來,跟着以極兇惡的粗言還擊父親的批評。

幸好在媽媽的調停下,爸爸暫緩了對阿健的責罵,阿健在抖了一分鐘大氣後,情緒亦漸漸平復下來。這時,我才察覺在極為凌亂的房間中竟然有3、5支燃點完的紅色蠟燭放在書桌上。

「阿健,為什麼房間需要燃點蠟燭呢?」
我好奇的問。
「這個呢,家中停電時用來照明用的。」
阿健摸着頭皮傻傻的笑道。

其後我只有勸喻阿健停止所有在家中的暴力行為,不然只有將他帶到家舍以暫緩衝突。當然阿健亦只是唯唯諾諾的答應。

在離開前我特意詢問媽媽阿健房中蠟燭的用途,此時她望了兒子一眼,阿健流露出不以為意的表情,於是她便答道:

「這個衰仔喜歡在廚房活捉曱甴後用蠟燭活生生的燒死它們。」

  就在這時,阿健雙眼瞳孔向上一翻,嘴角流露出猙獰的微笑。

情況突然惡化 多人出動勸喻入院觀察

由於阿健屬暴力的高危人士,在和醫生商量後各範疇同意就阿健的情況作定期交流匯報,他的情況亦得到學校的積極關注,往後各專業亦為這個案召開了數次會議。

正當一切好像上了軌道之際,數月後的一天我忽然收到班主任的來電,說阿健已缺課數天,按媽媽報告他整天躲在房中,更不時發出傻笑聲,同時他又和爸爸作激烈爭執,還揚言要在短期內好好教訓父親一次。媽媽在極度恐懼下只有尋求老師協助。

應急小組諮詢了醫生意見後,決定要將阿健送院作進一步觀察。(資料圖片)

由於事態嚴重,馬上啟動了一個由學校帶領的應急小組,在諮詢醫生意見後,決定要將阿健送院作進一步觀察,但可以預期阿健必定反對入院治療,故在其父母的首肯下,我和三位老師一同到阿健家中作勸喻。由於校長擔憂過程中會出現暴力場面,於是很貼心的主動邀請警隊的學校聯絡主任協助,最終在行動中有兩名便裝警員在單位外伺機候命,以確保眾人安全。校長更自動請纓希望到阿健家,卻在眾人反對下打消了念頭。

阿健看到一大隊人馬忽然到他家中已心知不妙,起初只躲在房中,後來經過與他稔熟的班主任好言相勸,才肯步出大廳坐下和眾人傾談。

送院途中 道出焚燒曱甴的真正原因

一如所料,當大家提出阿健需要入院作檢查時,他對此極度反感,情緒亦馬上變得狂躁,更大嚷:

「有問題的是你們!不是我!」

擾攘了數十分鐘後,阿健忽然靜靜坐下,幾秒後突然抬頭兇狠的瞪着各人,看到他又是那雙眼瞳孔向上一翻的模樣,我馬上意識到危險,這時阿健意欲衝進廚房,於是我用雙腳擋着廚房門,其他老師亦馬上按着他,埋伏在單位外的警員立即衝入協助制服阿健,發了狂的阿健不斷掙扎及以粗言穢語大罵,最終救護車來到將他綁着送往醫院。

救護車徐徐的送我與阿健母子到醫院,車子以時速30公里開往急症室,好讓阿健冷靜。

媽媽雙眼通紅的坐在車中一角,阿健起初也緊閉雙目,後來他睜開雙眼一味望着車頂,像是若有所思般。

我也累透的托着腮子坐在一旁,阿健此際向我瞄了一眼,我唯有苦笑以打破僵硬氣氛,之後我開口:

「其實你之前在家中焚燒曱甴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我問。
「我就像曱甴,彼此都是被困在這無助的家中。我燃燒它,它才真正得到解脫,脫離這個困獸鬥。」
阿健緩緩答道。

最終阿健在留院兩周後被安排入住家舍,在多方協助下,他重新開展新生活。獨立生活令他開始明白過往與父母共住是多麼的幸福,漸漸阿健與父親的關係亦得到改善。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