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室手記】你認為哪一張照片「最能代表香港」——維港篇

如果要你選擇一張照片來代表香港，你會選哪一張？是維港夜景、獅子山下，抑或是其他影像？

幾年前展開的「香港社會與文化轉變」研究，在今年夏天又進行了最新一輪的焦點小組訪談。大部份小組以地區為單位，但討論不限於社區議題。在焦點小組的最後部分，我們會要求每位參與者在下面五張照片中，選擇一張自己覺得最能代表香港的。至於什麼叫「最能代表香港」，完全由參與者自行定義。

有可能代表香港的影像，固然不止這些，但我們需要令討論集中和具體一點，只能讓參與者在有限範圍內選擇。我們感興趣的，是香港人對一些在媒體裏常見的「iconic images」有什麼感覺，如果要談論這些影像，大家會說些什麼。我們相信，從人們如何談論自己地方的icons，可以窺探一個社群對自身的了解。

系統的學術分析要慢慢做，但不妨先在這裏分享一些小組討論的內容。篇幅所限，本文先談維港夜景。在焦點小組中，維港夜景仍是較多人選擇的照片。這絕不出奇。過去數十年來，從小學教科書到電視劇，都訴說香港就是東方之珠，而維港夜景就代表着這顆明珠的繁華璀璨。

維港夜景代表繁榮

  正如天水圍組的Candy說：「一望落去就知道係香港啦。」

  將軍澳組Heidi說：「印象深刻，東方之珠。」

  住深水埗的Gladys說：「傳統啲我都會揀呢張，我都好自豪香港仲係一個好繁榮嘅都市。」

但香港夜景真的那麼特別嗎？太古城的Robert說自己到過其他國家看夜景，覺得香港夜景最靚。沙田組的Joyce講得具體一點：「香港嘅夜景係無得比囉，呢個世界上面好少見到國家有河、有山、有高樓大廈咁密集，同埋咁多燈光。」

不過，也有參加者的說法剛剛相反。將軍澳的Hilda說自己本來第一反應也是選擇夜景，但「諗諗吓，其實而家上海個夜景都係咁。」同組Samantha立刻和應：「新加坡都係咁。」類似的說法在好幾組裏都有出現。我們也許可以這樣詮釋：撇除細節，都市夜景不外乎標誌着繁榮富裕，一些香港人會懷疑，這是否真的是香港的獨特之處。

繁榮又是否代表香港？

再進一步，人們可以質疑，繁榮富裕是否只是表象。不少參加者解釋不選夜景，是因為那只是給遊客看的，反映不了香港的實況或香港人的實際生活。

也有參加者會指出，維港夜景的確顯示了某種現實，不過是負面的東西。

  置富花園組的年輕人Kay說：「我就比較衰，我就諗起好多人加班，因為加班先會有夜景。」

  深水埗組Watson說的話如出一轍：「〔有咁嘅景，〕要十點幾處處都着咗燈，仲未收工。」

  上水林小姐說得更詳細一點。她是選擇了維港夜景那張照片的，但「我揀呢張唔係因為佢好，你話我心目中嘅香港係點，咪咁樣囉，即係佢太繁榮、太光污染、太多高樓大廈，望唔到前面嘅環境，只係一幢幢樓。」對，在好幾個小組裏，有參加者提到光害。

對維港批判　轉向​追求非物質價值

換句話說，今時今日，一些香港人在談論維港夜景時，會表達一種對繁榮奇觀（spectacle of prosperity）的批判。沙田組Ada就說，不選擇維港夜景，「因為唔想畀人覺得香港吸引佢哋嚟嘅地方，就係想佢哋睇啲五彩十色嘅燈泡，香港人愈想係咁，愈想用五彩十色吸引人，將來就會愈傾向呢個景色。」對繁榮奇觀的批判，可以說展現了不少香港市民的「後物質轉向」，即在價值取向上愈來愈少重視經濟繁榮和發展，愈來愈強調其他非物質的東西。

值得一提，有幾位參加者也嘗試點出維港的歷史意義。置富花園組的Victor說：「我想揀維港，因為萬家燈火，同埋代表住香港開埠以嚟靠個海港做發展嘅起點。」沙田公屋組黃先生講得再詳細點：「譬如我揸住張相，我可以講到成個香港嘅發展……可以由一八六幾年開始講，由殖民地開始發展中西區，由山頂點樣起，跟住慢慢蔓延，然後開始發展對面……同埋呢度可以表達到香港某程度上係一個國際大都會。」

當然，如果你是一位不喜歡強調發展的後物質主義者，你可能仍會覺得黃先生的歷史敘事，不外乎是一個「國際大都會」的「經濟發展史」。

不過，我沒有批評任何一個參加者的意思。作為香港人，我固然也有個人想法。但作為研究者，我覺得有趣的是香港人對維港夜景的論述，呈現出一定程度的多樣性。維港夜景仍然是非常iconic的，不單選擇它來代表香港的人仍較多，不選它的人，往往也會主動講出為什麼不選它，就像它是個default option，不選擇是需要解釋的（相比之下，主動解釋為什麼不選金紫荊的人就少得多）。只是，覺得它不能夠或不應被用來代表香港的人，的確也有不少。維港夜景，已經不是一個共識性的象徵（consensual icon）。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