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差人、新移民——新紮師兄與香港社會史

撰文:許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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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底,研究香港「次文化」,著有《電視戰國時代》的馬傑偉教授,從中大教席退下來。近20年前,通識教育在港大、中大試行,筆者曾受教於馬傑偉、呂大樂、吳俊雄幾位教授,嘗試從流行文化,特別是1970到90年代的影音作品,認識本土社會。

《新紮師兄》及其續集,正是不可多得的本土史文本。(《新紮師兄》劇照)

無疑,1980年代中,是香港經濟,也是本地影業流金歲月。恰巧首播於1985年的《新紮師兄﹒續集》近日重映,正是雲集香港紅星,同時也反映社會轉變的代表作品。無論任何時期的電視劇,都不可能準確、全面反映實況;卻可能濃縮地展現時人所思、所想、所受。就此而言,《新紮師兄》及其續集(下稱《新》劇),正是不可多得的本土史文本。

早在1970年代末,無線彩色化,亞視前身——「麗的映聲」轉型為免費電視,香港影視業踏入新紀元;以麗的《變色龍》起始,離婚以及家庭重組,就成為電視劇之中,男、女主角互動主軸。該主題更貫穿了《新》劇主角—傑佬(梁朝偉飾)三代人。

傑佬孻叔張竟成(周潤發飾)的出場,帶出了張家祖上在鄉間一門四房,張竟成為四媽所出。而傑父張福成(劉紹銘飾)南來香港後,見異思遷,與傑母離異。其後,傑佬與其同父異母之妹張嘉汶﹙劉嘉鈴飾﹚,亦各自基於不同原因譜出婚外情、離婚。

彷如宿命,一如傑佬自身,其外甥自出生始,即成長於單親家庭。可見,在1970、80年代之際,經濟騰飛、物質改善的香港社會,正面對複雜的兩性關係重構及單親子女問題。劇情發展反映出社會的不安、不適應,一時間又尚未找到出路,由政府或民間力量提供的扶助措施亦不夠;重婚、離婚、再婚,成為不少新生家庭亟待解決的挑戰。

另一個矛盾,發生在新舊移民之間。《新》劇續集以傑佬四嬤、孻叔南來香港起首;傑母對白交代,離異前與傑父也在大陸生活,甚至傑佬也不是土生土長香港人,也是第0.5代移民。但傑父對其四嬤、么弟等新移民的嫌棄,正與傑母、傑佬的熱心、包容成對比。反映出新舊移民、中港關係中的欲斷難斷。

《網中人》中,周潤發飾演香港出生、成長,正直、孝順的大學生;作為對比的親弟廖偉雄,卻是其貌不揚又練精學懶的「大陸燦」,「阿燦」更從此成為對內地人的蔑稱。(《網中人》劇照)

有意思的是,在更早播出的《網中人》當中,周潤發飾演香港出生、成長,正直、孝順的大學生;作為對比的親弟廖偉雄,卻是其貌不揚又練精學懶的「大陸燦」,「阿燦」更從此成為對內地人的蔑稱。從19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內地新移民來港團聚,一如離婚後的破碎家庭,同樣成為衝擊社會的新現象;從《網中人》到《新紮師兄.續集》,新移民形象逐步豐富;不至於臉譜化地代表貧窮、落後、卑劣。

傑佬代表戰後來港的第1代 / 0.5代難民,多數是戰爭或動亂受難者、偷渡者;其孻叔則是時隔30年後,鄧小平啟動改革開放、中英簽署《聯合聲明》、香港進入過渡期之後,憑單程證來港的合法新移民。從1950到1980年代,來往於中、港的移民從無序湧港,變得制度化、可管理。

在經濟發展、市民收入和政府稅賦支持下,移民社群受規管帶來城市面貌變遷,就是山邊寮屋區逐步消散;根據來港先後,普羅階層遷入港九新界公屋。《新》劇續集大反派—高級督察韓彬(任達華飾),即向張嘉汶描述於木屋區成長——損友多、治安壞。

《新》劇源起是粉嶺「少年警校」,可為數百青少年提供高中課程;有別於傳統學校,是為另類升遷途徑,亦有助於培訓前線警員。(《新紮師兄》劇照)

回首80年代中期,廉署成立不久,社會對警察印象僅屬初步改善,所謂「好仔不當差」舊觀一時未改。《新》劇中警察,有如上集的張家明(戴志偉飾,傑佬長兄)、下集的韓彬,縱橫兩道、隻手遮天者;也有如吳孟達般,滿身江湖氣、隨時拳腳交加者。像傑佬般正氣者,彷如警隊一陣新風,並不多見。

事實上,《新》劇源起是粉嶺「少年警校」。成立該校原因之一,據悉就是當時普羅階層生育率高、教育水平低;年輕好動的青少年未受管束,良好晉升機會又少,遂屢見聚眾生事,甚或加入黑道者。「少年警校」可為數百青少年提供高中課程;有別於傳統學校,是為另類升遷途徑,亦有助於培訓前線警員。

少一人血氣方剛走入江湖,多一名有志者巡防四方,對香港治安、社會發展總是好事。然而,正如韓彬向張嘉汶表示,黑白兩道在木屋區共同的成長經歷,總讓一時之間兵賊難分。隨著時間的推演,香港住屋、學校、社福配套在過去二三十年明顯改善,不只警、匪之間涇渭分明,社會也由是變得清靖。

顯然,當中靠的不只是警隊武備、訓練的提升,而是社會制度改革,發展機遇與生活空間拓展。最終,步入1990年,「少年警校」也走入史冊。如今,盧偉聰要在年內增聘千名前線警力,以應對所謂社會騷亂;也只能感慨,今夕何夕。「少年警校」功成身退,說明年輕的躁進與追求,宜疏通引導、不宜攔截圍堵。難道,不是嗎?

(本文純屬作者個人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