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錄】《Unnatural》石原聰美

一月啟播的日本電視劇集《Unnatural》（或譯為《法醫女王》）是本季備受編輯關注的新番。除了峰迴路轉又可以自圓其說的兇殺案劇情外，本劇最突出的是對日本職場性別歧視的自覺，又借由做花瓶角色做得太深入民心的石原聰美演出來。

《Unnatural》指的是非自然死亡。石原聰美於劇中飾演名為三澄美琴的法醫，任職於「非自然死亡調查研究所」（UDI Lab）。在日本，不自然死亡的屍體大多會在未經解剖的情況下火葬，案件於是被草草結案。研究所一眾法醫因此要與時間競賽，在不會說謊的身體尋找線索，嘗試尋回真相。

這劇有趣的是編劇野木亞紀子，以及女主角石原聰美這個組合。野木亞紀子是上年紅透半邊天的日劇《逃跑雖可恥但有用》的編劇。劇中女主角森山實栗（新垣結衣飾）與星野源為表面夫妻實質僱傭的關係。除了治癒系的新垣結衣備受關注，此劇涉及的女性主義議題也在日本及中港台激起討論，如「家務勞動有價」、「家庭主婦的無償勞動」等。女主角石原聰美在同季日劇《校對女王》（或譯《校閱女孩》）飾演花瓶河野悅子。即使她作為校對者的工作隨著故事發展越做越好，但劇集焦點仍落在她身為「衣架子」的特徵上：她每集最少要換五六套衣服，成為了劇中眾角色的話題與風景，亦是日本女性裝扮的一時熱話。野木亞紀子和石原聰美兩個宣揚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在新劇《Unnatural》中走到了一起。

《Unnatural》第三集呈現了日本職業女性的性別角色為她們專業判斷的可信度帶來負面影響。三澄美琴應邀成為辯方專家證人，辯方律師上庭前已提醒她要把衣鈕完全扣好，以防給較年長的法官留下不正經、不專業的印象。庭上，檢察官盤問她時，每每針對她的女性身份作攻擊。檢察官逐步為三澄美琴的女性性別貼上感情用事、不成熟、一時興起、衝動、自我表現欲強等標籤，三澄美琴承擔這語言所召喚的偏見，使她的專業判斷變成一己私慾為吸引注意的手段。該段對話節錄如下：

檢察官：推卸責任是女性的特徵，把自己沒有確認完整的事束之高閣。把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感情用事責怪他人。如果是這麼對待男朋友就算了，但這裡是法庭……陪審團面對不成熟的女性研究者這一時興起的甜言蜜語，連被告人都上釣了。在神聖的法庭上被女性的一時興起耍得團團轉，這可是重大問題。

三澄美琴：這並不是一時興起，我作為法醫學者，只是陳述鑑定的事實。

檢察官：就是像這樣，立即就會衝動。自我表現欲強沒關係，但是法庭不是讓你這樣表現自己的地方。

三澄美琴：請等一下。我個人和證據的真偽沒有關係吧。你不斷說女人、女人的，但我又不是想生成女人的，你出生的時候自己能選擇嗎？沒人能自己選擇吧。

三澄美琴這段自辯並未湊效，反而正中控方律師的挑釁，被報章描述為「理性的檢察官對歇斯底里的女法醫」，最後被告更因為她的性別而決定撤換專家證人，換成研究所的另一位男法醫，才可以反敗為勝。

這段話是否符合實質並不重要，他所引發的效果卻相當具有社會性。日本社會學家上野千鶴子在《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一書中亦提到女人的價值（以及自我實現）被分為兩種，一種是自己爭取的價值，另一種是藉由男人獲得的價值。在檢察官與三澄美琴的對抗中，透過曲解她的動機，暗示她有著為取悅男朋友、自我表現（為吸引男性注意）等女性「本質」，去減低她作為專家證人的可信性。

上野千鶴子提到，日本職場上常要求女性滿足兩種角色：在成績上女社員（即OL）必須達到男社員的水準，另外她還得注意自己是個女員工。她舉例道，職場上的女社員要輪流提前上班擦拭所有人的桌椅。職場女性的專業判斷、辦事能力等亦往往受制於性別角色的文化建制。

安倍晉三在2016年前提出「女性經濟學」，提倡透過增加女性勞動力帶動經濟增長，亦大力提倡女性在政治領域的參與。《Unnatural》於兩年後的今日揭示出職場及公領域仍然存在嚴重的性別歧視。在《Unnatural》播完之後，石原聰美穿得花枝招展去為衣服柔順劑賣廣告，她還是回到了「衣架子」的框內。單單一套日劇能否稍微鬆動整個文化建制？大概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