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資本論中文名首現120周年 重讀工人階級聖經

撰文:香港01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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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7年9月14日,馬克思撰寫的《資本論》第一卷於德國漢堡出版。該書以「商品」作為出發點,分析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與剝削結構,向被譽為「工人階級的聖經」。30年後的2月初,「馬克思」這個名詞首次在中文刊物《萬國公報》刊登。1899年4月,該報寫道:「試稽近代學派,有講求安民新學之一家。如德國之馬克偲,主於資本也。」更是第一次提及《資本論》這部著作。這部名著的面世走過了什麼歷程?它的內容後來如何推動近代社會主義革命勢力?為什麼在經過一個半世紀之後,《資本論》對於今天我們了解現代資本主義仍然有價值?撰文:郭文德

2017年5月,英國工黨影子財相麥克唐奈(John McDonnell)在一個英國廣播公司新聞節目上公開表示自己是馬克思主義信徒,又稱自己於閱讀《資本論》的過程裏獲益良多。次日工黨黨魁科爾賓(Jeremy Corbyn)拒絕就上述言論譴責麥克唐奈,並重申自己認同馬克思是一位「偉大的經濟學家」。他們的態度與前工黨首相威爾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後者於1963年接受《觀察家報》訪問時答道:「老實說我從來沒讀完《資本論》,我只讀到了第二頁」,而英國工黨的這種轉變,實際也算是時代的縮影。進入21世紀以後,資本主義面臨的危機愈來愈明顯,讓更多人留意到《資本論》的價值,而在該書初版151周年後的今天,我們不妨趁機回顧其成書過程與內容概要,並且分析一下它對過去與未來社會發展的啟示何在。

麥克唐奈曾稱自己在閱讀《資本論》時獲益良多。(GettyImages)

一波三折的成書過程

《資本論》一書從撰寫到刊印的過程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嚴格來說甚至還不只是馬克思單人匹馬的成就。馬克思最早在1851年已經表示自己很快可以寫出一部政治經濟學著作,但結果要到六年後才擬訂好初步的寫作計劃。他原本想分開六冊論述資本、土地所有制、僱傭勞動、國家、荒外貿易和世界市場,後來又改作四卷本「資本的生產過程」、「資本的流通過程」、「總過程的各種形式」及「剩餘價值理論史」。到1867年,數易其稿的馬克思終於完成《資本論》第一卷,可惜他於1883年撒手人寰之前,及後三卷的撰寫工作都未獲得什麼進展。馬克思的好友恩格斯接手處理其遺稿,並將他早年的筆記編修成為《資本論》第二卷和第三卷,分別在1885年和1894年出版。而餘下的第四卷稿件,又因次年恩格斯的逝世再度拖延,要等另外一個十年方由卡爾.考茨基編訂成書。此部巨著由一卷初版到四卷出齊,時間相距長達40餘年,負責者亦至少三度易手。

馬克思最早在1851年已表示可以寫出一部政治經濟學著作,但結果要到六年後才擬訂好初步的寫作計劃。(GettyImages)

以德文撰寫的《資本論》第一卷面世以後,很快就被譯介成為其他語言。一些俄羅斯知識份子早於書成之初便聯絡馬克思,表示有意翻譯其著作,同時馬克思生前也有積極找人跟進法文版事宜,於是《資本論》第一卷俄、法兩語版本在1872年都得以順利付印出版。1877年,馬克思又透過美國朋友穿針引線打算發行《資本論》英文版,並且為此撰寫一份「編輯說明」交代修訂細節,然而最後因馬克思逝世而不了了之。其後恩格斯另行組織班底進行英譯本工作,總算於1887年完成馬克思的遺願。漢譯方面,最早在1924年郭沫若已打算翻譯《資本論》,1930年代陳啟修、潘冬舟先後譯出了第一卷的第一至第三分冊,而首個完整譯本則出於郭大力、王亞南之手,他們兩人翻譯的第一至三卷及第四卷分別在1938年及1949年出版。至於今日最流行的《資本論》中文版,應為中央編譯局在郭、王版本的基礎上修訂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分卷譯本。

馬克思寫作《資本論》期間一直獲得恩格斯資助,到他死後恩格斯又協助整理其遺稿。(視覺中國)

從商品剖析資本主義

《資本論》一書的主題是什麼呢?由馬克思親自撰寫的第一卷提出,資本主義社會的財富表現為「龐大的商品堆積」,這些商品的使用價值依購買者如何使用來決定,但在市場上的交換價則按照製作者的勞動時間決定。而人們為了順利交換使用價值不同的商品,便創造出貨幣作為一個基準尺度,這個過程促使商品染上社會性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遭到貨幣遮蔽,形成視商品或貨幣有價的「拜物教」,真正製造商品價值的勞動反而被忽略。在這種背景下,壟斷生產資料的資本家支付工資換取工人勞動,可是工人於規定工時內生產商品的實際價值超過所得工資,而箇中差額即為被資本家據為己有的「剩餘價值」。由於透過剝削工人將利潤最大化是資本家天性,他們一邊會延長工時、降低工資來壓榨工人,一邊又會藉着協作、分工等方式來提高工人的產能,結果是勞動階層無力購買積存的過多商品。最後,馬克思預言隨着集中資本的大資本家數量變得愈來愈少,廣大工人階級終將起來反抗推翻資本主義。

《資本論》第一卷提出,商品的使用價值依購買者如何使用來決定。(資料圖片/視覺中國)

雖然《資本論》第二卷至第四卷均由後人從馬克思早年遺稿整理而成,但與它們第一卷的內容仍然有明顯的連繫。第二卷對資本流通過程的探討正好補充第一卷的不足,指出資本除了剝削榨取以外也是一種循環運動,它的實現過程受到諸多因素限制,故而對資本的持續積累構成威脅。第三卷則聚焦分析資本再生產過程裏的「剩餘價值」如何轉化成為利潤,並且從中推論「利潤率趨向下降的規律」與信用經濟對維繫資本再生產的功用。第四卷回顧了17世紀以來多位重要經濟學家的說法,包括斯圖亞特、威廉配第、亞當斯密、大衛李嘉圖等。馬克思一方面批評他們將「剩餘價值」誤解作地租或利潤,另一方面又闡明了自己政治經濟學理論的誕生土壤。不過,鑑於以上幾卷始終非馬克思親手執筆,導致有意見認為當中已經混入恩格斯、考茨基兩人的見解,不能再單純視為馬克斯一人的著作了,但這無礙讀者將四卷視為一個整體來閱讀。

《資本論》被視為啟發社會主義革命的「工人階級聖經」,不少遊行示威者亦會高舉貼有馬克思頭像的抗爭標語。(GettyImages)

推動革命的「工人聖經」

受到近代政治宣傳影響,普通人對《資本論》的印象,應該都傾向視它為啟發社會主義革命的「工人階級的聖經」。這種說法具備一定根據,例如1871年法國巴黎公社運動期間,有部分參與者讀過《資本論》,當中包括馬克思起初找來的法文版譯者凱累爾,而他就是因為在巴黎巷戰中槍而無法繼續翻譯工作。再如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前夕,列寧著作《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出版,書中直接引用《資本論》內容論證壟斷資本主義是世界大戰根源,藉此鼓動民族支持蘇維埃推翻當時決定繼續參戰的臨時政府。作為中國共產黨代表者的毛澤東,同樣早在青年時期已經閱讀一本導讀性著作《資本論入門》,而其現存藏書亦看到他在成年以後繼續收藏、閱讀和批注各種中文版《資本論》,並且還於不同場合加以引用。201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初版列入「世界記憶名錄」,原因之一即是它「對19及20世紀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與其他革命運動有巨大作用」。

1871年法國巴黎公社運動期間,相信有部分參與者讀過《資本論》。(網上圖片)

不過,對《資本論》的上述評價貼切與否是有疑問的。最明顯的證據就是當年群眾對於該書出版後的即時反應—雖未至於石沉大海、乏人問津,但絕對稱不上平地一聲雷,因為願意閱讀該書的人大多數是馬克思、恩格斯認識的學界、社運界或政界朋友。諷刺的是,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卻出於馬克思投放太多心血到其作品上,他在寫作過程經常旁徵博引,又使用了大量文學類比、數學算式,導致成品根本不適合教育程度低下的勞動階層閱讀,後來坊間出現多種《資本論》的導讀或節選本,正好有力地證明了原著並非通俗之作,遑論直接影響普遍工人。除此之外,21世紀前的歷史發展流程表面上亦與《資本論》預言存在相當出入,畢竟首次成功的社會主義革命發生地點,居然是資本發展較其他歐洲地區落後的俄國;而在冷戰前後,更有不少社會主義政權倒戈回到資本主義陣營……這一系列與現實之間的落差,難免讓不少人質疑馬克思《資本論》的價值。

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前夕,列寧在他的著作中書中直接引用《資本論》內容。(GettyImages)

重讀巨著以反思今天

如果說上世紀社會主義革命的失敗打擊了人們對於《資本論》的信心,那麼讓它再一次獲得廣泛注意的就是2008年世界金融崩潰。次級房貸問題引發金融海嘯,進而導致世界經濟大衰退,有人因此重提《資本論》第一卷及第三卷關於「貨幣危機」、「虛擬資本」的分析,聲稱馬克思一早預見同類危機;也有人因是次事件對資本主義的未來產生不安,質疑資本主義下的自由經濟無法真正保障眾人福利,重新思考馬克思關於資本主義末日的預言。

近十年各國貧富不均問題依舊乃至日益嚴重,自然進一步加強這種憂慮。2013年法國經濟學家皮凱提出版了《二十一世紀資本論》,自稱非馬克思主義者的他認為當今世界正在逐步走回世襲資本主義,並建議徵收全球性財產稅和高額累進所得稅以緩解貧富差距;儘管皮凱提明顯處於維護資本主義的立場,但從他的書名到論據卻到處充滿《資本論》的影子,可謂透過這部一個半世紀前的著作來反思當今社會的典型例子。

《資本論》的第一卷及第三卷提到的「貨幣危機」及「虛擬資本」等近年再次獲得廣泛注意。(視覺中國)

同時,《二十一世紀資本論》也傳遞了另一個很重要的訊息—重讀《資本論》並不代表一定就要認同《資本論》。歸根究柢,《資本論》的寫作主旨從來不是要求讀者將書中意見照單全收或奉為教條。馬克斯在第一卷序言的結尾已經強調歡迎「任何的科學批評意見」,又引用但丁《神曲》的詩句「走你的路,讓人們去說罷」自喻;恩格斯於第三卷序言裏,亦批評「認為人們可以到馬克思的著作中去找一些不變的、現成的、永遠適用的定義」是一種「誤解」。馬克思之所以要花費長年時間鑽研政治經濟學及寫作《資本論》,緣起都是希望認清社會的運作與發展模式,藉此找到改變人類社會的可能性,終而達致反剝削、反壓迫及自由解放等人道主義目的。縱使是不同意馬克思主義的人,相信也不會反對我們今天應該依然像151年前的馬克思一樣,抱持有構思未來社會的願景與追求變革的理想,而這點大概才是《資本論》留給我們的最大啟示。

上文刊載於第77期《香港01》周報(2017年9月11日),原標題為《《資本論》初版150周年 重讀工人階級聖經》,網上標題及內容由編輯重擬及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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