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逼爆.上】內科住院率長期破百 規劃質與量如何大落後?

撰文:陳琬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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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流感高峰期已經過去,但公營醫院內科病床佔用率仍長期破百,不僅病人叫苦不迭,前線醫護亦是心力交瘁,醫患同淪受害者,日復如是。公營醫療已經與「爆煲」劃上等號,並非一日之寒,癥結錯綜複雜,歸根究柢卻與「規劃」二字有關。「醫療規劃」一詞雖然看似離身,但其實對整個社會舉足輕重,延後影響每每以十年計算。追本溯源,公營醫療體系瀕臨崩潰,人手病床極度緊絀,多年前的軟硬件規劃失當,正是導致今日醫護、病患及社會一同承受苦果的遠因。《三流醫院拖垮一流醫療》報道上集

威爾斯醫院早年規劃新大樓時,並沒有預計到新界東人口急速膨脹,結果內科部門遷入後,需要重返舊大樓徵用病房,加開病床。(龔嘉盛攝)

沙田威爾斯親王醫院是新界東聯網的龍頭醫院,其內科服務在區內一向需求甚殷,病房經常爆滿。基於原有舊大樓效能欠佳,局方本來預計在第一期擴建計劃興建及啟用新大樓後,拆卸舊座。現實卻是,新大樓在2010年啟用後短短數月,三百多張內科病床使用率便即飽和,令院方不得不重開部分舊大樓樓層,充當內科病房至今。目前,威院內科病房,包括新舊大樓合共有近五百張病床,但使用率仍然長期爆滿。

在威院服務逾三十年、退休前為該院內科及藥物治療部門主管的周振中,現時仍擔任香港中文大學內科及藥物學系名譽臨床副教授,協助臨床研究工作。他的辦公室就在本應拆卸的威院舊大樓。他無奈地稱,舊座是一棟質量欠佳的「鹹水樓」,早年經常漏水、爆水喉,結構不符合現代需要,所以在理想的規劃之中,新大樓是作為舊座替代品,但現時卻出現內科病房並存於新舊大樓的怪誕現象,任職內科的醫護人員需要兩邊奔波,一來一回需時十分鐘。他以此作例,印證過往決策局欠缺前瞻思維,未有因應人口結構轉變、病種變化而加大規劃的「量」。

前威院內科主管周振中強調,這十多年來公營醫療的規劃是「質與量同時大落後」,病人已經由以往的兩極化模式轉變為今日主要的「病不死、但不健康」,令醫療負擔日漸加重。(龔嘉盛攝)

規劃質與量齊錯判

「醫療在『量』的規劃上,起碼需要前瞻到十至十五年後。」周振中斬釘截鐵地表示,規劃需要的前瞻性,不止是人口老化的「量」所帶來的壓力,而且還要對醫療服務「質」的需求有預視。「在二三十年間,大家需要醫管局的服務已經截然不同。以前比較多年輕的病人,住院後可能覆診一兩次就會走,但現在隨着人口老化、醫學發達,更多的病人是罹患多種慢性病,他們『病不死、但不健康』。這些病人的醫療需求會更複雜。」

周振中稱,近十多年,公營醫療病人所需的服務模式有顯著轉變,「小病快手醫、重病無得醫」的兩極化模式已成歷史,所以當醫療基建規劃沒有考慮這些因素時,醫院便會難以承接當下醫療需求的壓力:「為什麼威院新大樓入伙後(內科病床)會即時爆煲?原因就是在2002到2003年規劃這個『替代品』時,沒有考慮到新界東人口會膨脹得如此快、(臨床)需求又有質與量的變化!」

戰後嬰兒潮世代平均已屆六旬,若醫療規劃的目光需放到十五年後,那麼如今長者在流感高峰期逼爆醫院,是否與十多年前當局沒有未雨綢繆有關?(資料圖片/余俊亮攝)

威院的例子,只是醫療規劃失誤的冰山一角。今天各大公院醫療服務供不應求,原因之一是佔人口最多的戰後嬰兒潮世代(即1946年至1964年間出生)平均已屆六旬之齡,形成對公營醫療需求增加。若醫療規劃的目光需要放到十五年後,那麼如今長者在流感高峰期逼爆醫院的局面,自然與十多年前當局沒有未雨綢繆有重大關係。

消失的病床

現時醫管局的病床數目維持在28,000多張,比2003年沙士(SARS)疫潮前的29,000多張還要少。從2003年的時間點上開始檢視,公立醫院病床在沙士爆發後幾年數目有所下跌,雖然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在瘟疫後,為了加強預防感染措施而增加佔用空間更多的隔離病床,但這僅是病床數量「了無寸進」的表因。

資料來源:衛生署《香港健康數字一覽二零一八年編訂》、政府統計處、香港統計年刊

綜觀回歸後病床數目的更迭,除了1998年至2000年間,因為北區醫院及將軍澳醫院落成而錄得近1,500張病床增幅外,基本上自2000年起,病床數目都徘徊在27,000張至29,000張之間。將軍澳醫院在1999年落成,十四年後始有北大嶼山醫院投入服務,換言之,在2000年至2012年間並沒有新的公立醫院投入服務,而這十二年間的人口卻增長了近50萬(表),當中更不乏步入高齡的市民。

立法會醫學界議員陳沛然便以2002年政府停售居屋和改用勾地制度、造成如今樓價高企為例,指出今時今日病房爆滿,便是十幾年前停建醫院的「政策後遺症」,不應諉過於前線,亦不是增加海外醫生便能解決的難題。

立法會醫學界議員陳沛然曾在網誌中撰文明言「政策的後遺症往往要十年後才顯現」,當當年決策的高層及管理層已經升官發財,便只留下市民、病人和前線醫護受苦。(資料圖片/鄧倩螢攝)

當病床規劃的「量」沒有顯著增加,但人口持續增長及老化,隨之而來便是人手規劃上「質」的落後。周振中解釋,公營醫療所有資源分配都與「病床」掛鈎,醫護人手、X光師、物理治療師等支援亦是按病床數目「睇餸食飯」;現時公院的內科住院率基本上超過100%,根本難以單憑病床數目來準確分配資源:「其實這些可以說是假數字,實際住院率往往去到110%,甚至可能是130%至140%。」

醫管局亦曾承認病床佔用率難以全面反映病房情況及前線工作量。住院率長期超載,加上維持按病床數目增撥資源的基準,導致病人獲得的資源不足,周振中說:「以前只是一年中有兩三個月需要加床(入住率破百),但現在已成常態,分別只是在夏天鬆動些時用400人的資源照顧500人,冬天(流感高峰期)便用400人的資源照顧550至600人!從這些年復一年的數字,就看到政府沒有規劃好。」

醫管局的內科病床佔用率被批評無法準確反映病房情況及前線工作量,在住院率長期超載的情況下,便會令到前線醫護長期受壓。(資料來源/鄭子峰攝)

【專頁】醫療百病叢生 是時候改變了

除了醫院基建在十多年間留白以外,政府在2002年因經濟下滑,削減醫科生近四分一學額、關閉護士學校、在醫管局為資深醫護推出自願退休的「肥雞餐」、在沙士後的三個財政年度又削減衞生經常開支,亦被認為是導致今日醫護人手不足的元兇。昔日政府削減醫療開支,如今不斷大手筆地增加經常性及一次性撥款,又是否能彌補規劃上「量」的不足?

周振中對此感到可悲:「這些醫療問題本來可以用錢解決,但需要在十五年前(於規劃上)付出、要有遠見地解決。現在有事就加(臨時)撥款,其實就是一個姿態,對規劃問題於事無補。」回顧最應「發力」的十數年前,政府施政報告及財政預算雖然意識到人口老化帶來的醫療負擔,但重點放在探討醫療融資、醫療保險等問題上,對醫療基建的投入沒有同時加碼,導致今日惡果。

周振中不諱言,病床在過去十數年間無明顯增長,是「十分離譜」,亦是政府無法否認規劃失當的事實。(龔嘉盛攝)

規劃模型緣何出現落差?

今日公營醫療體系四面楚歌,不少前線醫護怒斥政府短視及錯誤計算醫療需求。但為何醫療規劃會與現實出現巨大落差?香港大學社會工作及社會行政學系榮休教授周永新曾以人口老化作為切入點分析,政府在規劃醫療時雖然會將老年人口的增加納入推算,但如果沒有同時考慮不同年齡的老年人有迴異的醫療需求,得出的結果便會與現實有差距。

前醫管局質素及安全總監區結成,亦嘗試從醫療規劃的模型假設中,找出令市民及前線醫護對醫療規劃氣憤的原因。他曾以筆名「區聞海」在報紙專欄指出,醫療規劃的計算模型雖然包含人口增長的估算、高齡人士的醫療需求,以及醫療科技進步所帶來的影響,但在規劃上是假設了醫療服務質素不變。

區結成指醫療規劃的模型上是假設了服務質素不變,換言之在規劃時可能仍會用門診急症排長龍、醫生倉促看病等現況來規劃十年後的醫療服務。(資料圖片/梁鵬威攝)

換言之,決策局在規劃上可能接受醫院爆滿、門診急症排長龍、醫生倉促看病的現況來規劃十年後的醫療服務。在這個局限之下,區結成形容,醫療服務便有如逆水行舟,奮力划槳只能保持「不退」,但是難以進步;與此同時,市民與前線醫護對醫療服務的期望則是與日俱增。此消彼長下,形成今日困局。

「過去十五至二十年間是因為種種原因,導致香港醫療的『量』沒有漸進式增加。」在公院壓力點服務多年的周振中,始終強調「前瞻」是醫療規劃的首要一環,因為規劃需時經年:「衡量該區需要怎樣的醫院、部門與部門之間的關係,前期規劃已經要兩三年,落實規劃申請撥款又幾年過去,前後加起來都已經要十年。」昔日欠缺前瞻思維,便會導致今日窮追落後。「究竟醫療的沒有規劃,是因為不懂得規劃、沒有意識到要規劃,還是規劃過後難以執行?我也沒有答案。」他聳聳肩道。

本港公院的內科病床佔用率長期破百,與昔日規劃沒有及早擴展醫療基建有密切關係。除此以外,服務已久的醫院設計不變、整合重建姍姍來遲,如何影響醫護的工作效率?落後規劃連帶資源增撥受限,如何限足醫療服務進步?種種前因,如何埋下醫生離開公營醫療體系的導火線?請看下集:【醫院逼爆.下】規劃落後新服務拓展受限 求人公院難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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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節錄自第161期《香港01》周報(2019年5月6日)《昔規劃欠奉 今醫患同苦 三流醫院拖垮一流醫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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