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和平獎.上】艾哈邁德花三個月結束廿年戰事

撰文:曾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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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諾貝爾委員會把本年度諾貝爾和平獎授予來自非洲之角(Horn of Africa)的埃塞俄比亞總理阿比.艾哈邁德(Abiy Ahmed),以表揚他「實現和平與國際合作」,以及以「果斷行動」結束與鄰國厄立特里亞長期軍事僵局的努力。連同艾哈邁德在內,過去十五年間,非洲已誕生了五位和平獎得主,當中包括剛果婦科醫生穆克維格(2018年)、突尼西亞全國對話四方集團(2015年),以及利比里亞前總統瑟利夫和女權領袖古博韋(2011年)。和平獎的榮耀降臨非洲,對這塊戰亂頻仍的紅土大地來說,可謂悲喜交集。

諾貝爾和平獎:埃塞俄比亞總理艾哈邁德(左)在重開厄立特里亞大使館的儀式上,將一條鎖匙交給該國總統阿費沃爾基(Isaias Afwerki)。諾貝爾委員會在新聞稿上亦認同阿費沃爾基在正常化兩國關係的付出,惟他被視為厄立特里亞的獨裁者,從1993年便連任至今。(Reuters)

從遠因而言,十九世紀八十年代,歐美列強在「柏林會議」上瓜分非洲(Scramble for Africa),為當下的亂局種下禍根;然後是二次大戰過後的去殖民地運動,國際社會不但無視非洲固有的部落主義亂劃國界,亦無視部族之間的語言、文化差異,硬將「民族國家」的概念加諸各國的政體設計上,間接引爆連綿的戰火。時至今日,在不少人的心目中,戰亂彷彿成為部份非洲國家的常態,往往只能用一種既無奈又冷淡的態度,看待當地發生的不幸事件。一如荷里活影星里安納度狄卡比奧(Leonardo DiCaprio)在電影《血鑽》(Blood Diamond)中所言:「這就是非洲」(This is Africa)。

艾哈邁德身處的正是其中一個飽歷戰火摧殘的非洲國家。雖然他就任埃塞俄比亞總理只有一年半多時間,43歲的艾哈邁德已向世人證明了其政治遠見和魅力。他不但在國內掀起一股「阿比狂熱」(Abiymania),在國際事務上也積極充當調解員,試圖化解鄰國的政局動盪。是次艾哈邁德以政府首腦的身份折桂,讓人燃點起對東非以至整片非洲大陸邁向和平的希望。

艾哈邁德9月時到訪南部咖法省(Kaffa),與當地部落團體見面時獲贈送一匹馬。(VCG)

花三個月結束廿年戰事

作為史上第100位獲取諾貝爾和平獎的風雲人物,艾哈邁德的過人之處不但在於研究國內宗教衝突的學術成就,還有他花了僅三個月的時間,便擺平與鄰國厄立特里亞持續廿年之戰,使兩國重拾手足之情。

二戰結束後,非洲多國陸續走上獨立之路,當英國對厄立特里亞的託管快將結束時,聯合國大會通過了《第390號決議》,決定將厄立特里亞併入埃塞俄比亞並組成聯邦,實行高度自治,可在內政上享有獨立的立法、行政和司法權。奈何在六十年代,埃塞俄比亞削減厄立特里亞的自治權,惹起當地民眾強烈不滿和反抗,繼而成立厄立特里亞解放陣線(ELF),兩地關係漸見交惡。

儘管兩地曾就自治權鬧得火熱,但面對共同敵人時,亦可建立起錯綜複雜的同盟關係。1974年,埃塞俄比亞發生軍事政變,國王塞拉西一世(Haile Selassie I)被廢黜,門格斯圖(Mengistu Haile Mariam)領導的臨時軍政府掌握實權,惟該國隨即陷入內戰。一如「鬥爭哲學101」中「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1991年,埃塞俄比亞人民革命民主陣線(EPRDF)在阿爾巴尼亞的霍查派(Hoxhaist)和厄立特里亞支持下,成功推翻門格斯圖政權。但兩年後,厄立特里亞全民公投過關,正式脫離埃塞俄比亞獨立,兩國關係再跌至冰點。更重要的是,匆忙的分手留下了一條尚未正式劃定、長達620英里的邊界,為戰爭埋下伏線。

2018年7月,艾哈邁德(中)與厄立特里亞總統阿費沃基(Isaias Afwerki)見面,實現兩國在任領袖近20年來的「破冰」會晤(美聯社)

1998年,兩國為了一塊荒涼之地—巴德梅(Badme)平原而開戰,令不少人大感錯愕。雖然有論者從經濟問題、意識形態和戰略等層面,試圖解釋戰爭肇始的原因,惟該荒地對雙方確實毫無實質利益。雖然1999年兩國在阿爾及利亞前總統布特弗利卡(Abdelaziz Bouteflika)斡旋下,於阿爾及利亞首都阿爾及爾簽訂停火協議,並同意把爭端交由海牙常設仲裁法院處理,但裁決出爐後,兩國又再各持己見,拒絕妥協,不但互相指摘對方支持國內的反對派煽動叛亂,更重新在邊境動員軍隊,硝煙再起。

這場毫無實質價值的戰爭,一打便陷入長達廿年的膠着狀態。可以肯定的是,戰爭從來沒有真正的贏家。這場近乎一次大戰般落後的戰壕戰爭,至少造成10萬人死亡,逾100萬人流離失所。而在經濟上,在戰爭高峰期,埃塞俄比亞的軍隊總人數由6萬人躍升至35萬人,國防開支亦從1997/1998年度的9,500萬美元,暴增至1999/2000年度的7.77億美元;另一端的厄立特里亞因為人口總量寡不敵眾,頒布了全國強制徵兵計劃,將國家軍隊的規模提升至30萬人(約佔總人口一成)。

在歐洲的厄立特里亞難民(視覺中國)

從崩潰邊沿力挽國家

艾哈邁德可在上任三個月多便成功化解兩國積存廿年的恩怨情仇,除了他本人的政治理念和魄力,亦得益於兩國形勢的發展起了「順水推舟」的作用。2016年,埃塞俄比亞全國爆發大型示威,民眾不滿北部的提格雷人民解放陣線(TPLF)壟斷了政府的管治權。TPLF本為EPRDF下其中一個派系,並在推翻門格斯圖政權上立下汗馬功勞,但革命過後,佔全國人口僅6%的提格雷人卻把持了政經命脈,惹起多數族群奧羅莫人(Oromo)和阿姆哈拉人(Amhara)的反感。雖然當局嘗試以頒布緊急狀態和強硬鎮壓消滅異見聲音,但到去年初,基本上已失去對農村地區的控制權,不少人更預言埃塞俄比亞會步入崩潰。

與政府的強硬態度不同,當時仍然是國會議員的艾哈邁德不但沒有對社會動亂予以譴責,反而對示威者表示同情,贏得民眾不少的掌聲和支持。2018年2月中,埃塞俄比亞總理德薩萊尼(Hailemariam Desalegn)在巨大壓力下宣布辭職,一個多月後,艾哈邁德在廣大民眾的擁戴下,獲EPRDF委員會全票通過,成為新一任主席,並出任總理,接過德薩萊尼留下的燙手山芋。

一如上述門格斯圖政權的例子,當對峙雙方再度意識到更緊逼的共同威脅時,自然不會排拒共抵「外敵」的機會。除了不少埃塞俄比亞民眾對提格雷人在政治、經濟的壟斷有所不滿,厄立特里亞同樣視TPLF為不穩定因素。雖然厄立特里亞現任總統暨開國元首伊薩亞斯(Isaias Afwerki)與TPLF在上世紀曾攜手克敵,但自該國成功獨立以來,TPLF的好戰、頑固作風,反而徒添伊薩亞斯的管治難度和成本。

埃塞俄比亞人口超過一億。其中居住在首都阿迪斯阿貝巴的人口接近400萬,街道經常熙來攘往。(VCG)

其實,兩國戰爭自1998年爆發後,厄立特里亞不止一直處於緊急狀態,國內更有大量年輕人為逃避強制兵役而離鄉別井,遠走歐洲,尋求難民資格,使該國經濟一蹶不振。伊薩亞斯本人對TPLF深感不滿,去年他曾形容TPLF為「有毒和惡性遺產」,以及「阻礙雙邊關係的積極變化」。

是故,對TPLF的不滿便成了一個契機,使艾哈邁德與伊薩亞斯能放下歷史包袱,一同推動和平進程。短短三個月的談判,便令埃塞俄比亞和厄立特里亞放下仇恨,逐步建立外交關係。現時,儘管兩國關係尚未完全正常化,但開放電話互通、恢復航班來往,以及重開陸路邊境,已足夠令數萬個因戰爭而分離的家庭團聚。

艾哈邁德上任一年半以來,其實不止在外交上與厄立特里亞重修舊好,內政上他也大刀闊斧推行改革,意欲重拾昔日東非大國的光彩。他上任之後,不但解除了國家緊急狀態,並一改前朝高壓統治的作風,重新開放公共議政的空間,單是他上任這一年多,埃塞俄比亞在「全球新聞自由指數」上的排名已由去年的150位,躍升至現時的110位;另外,他嘗試邀請以往因政見不同、而被界定為「恐怖組織」的政治團體成員回國,又釋放了數千名政治犯,並將高壓時期濫權瀆職的情報人員和軍官撤職。更特別的是,艾哈邁德參照了加拿大總理杜魯多(Justin Trudeau)的施政風格,任命一個性別平衡的內閣,以身作則,提升女性在國內的地位。

外交是內政的延伸,縱然和平獎的加持使艾哈邁德享有強大民望和道德感召力,承擔起非洲之角以至整個非洲的和平責任,惟在此之前,必須先安頓好國內的社會餘波。

繼續閱讀:【諾貝爾和平獎.下】艾哈邁德將成非洲和平使者?

上文刊登於第185期《香港01》周報(2019年10月21日)《和平獎加冕奏響號角  艾哈邁德將成非洲和平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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