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子任務》口碑兩極!李安崩潰大呻:我不是王家衛那樣的天才

撰文: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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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3日是李安的生日,這位華人世界最受信任和尊敬的導演滿65歲了。 10月10日他的新片《雙子任務:疊影危機》(Gemini Man)上映。是一部標準的類型片,口碑兩極分化。

《雙子任務:疊影危機》口碑兩極。(《雙子任務:疊影危機》片段)

有人對“故事老套”感到失望,但也有人驚豔於影片畫面的營造,“光線、灰塵、槍火、影子、水波”全都入戲。影片採用了3D、4K、120幀的格式,還首次用電腦特效做出一個人類角色當主演,難度之高,荷李活無人敢於嘗試,連占士金馬倫(James Cameron)這樣的技術狂魔也望塵莫及。

有人說這是電影從無聲片到有聲片、從黑白片到彩色片發展到現在,出現的第三次重大變革,100年來,“電影是什麼”的概念將有可能被徹底更新。也有人抨擊李安花10個億做這場實驗是“誤入歧途”、“走火入魔”,呼籲他“回頭是岸”,繼續拍傳統的24幀電影。

《雙子任務:疊影危機》難度之高,荷李活無人敢於嘗試。(《雙子任務:疊影危機》片段)

20世紀和21世紀相比,李安選擇站在21世紀這一邊:“我們已經進入了數碼時代,數碼有自己的美感和語言。現在還沒有人致力於開發這種美感和語言,我只能親自上陣,我真希望自己能再年輕20歲。”我們面對面採訪了李安導演:“我知道我會被痛扁,但總得有人先來,我不介意在前面擋子彈,後面的人從我身後沖向未來,我希望那是一個美好的未來。”

撰文:石鳴(一条)

李安接受一条訪問。(一条授權使用)

你所不知道的李安(The Ang Lee You Don’t Know)

李安老了。他坐在聚光燈下,微微垂著頭。背板本來已經挺直,但是一邊講著話,他的腰一邊漸漸彎了下去。他的臉上難得出現真正舒展的表情,微笑的時候也依舊皺著眉頭,帶著一種憂愁。竇文濤說他的臉笑起來跟哭一樣,“應該是臉皮薄的人才會長成這樣”。

他的好友、作家小野開玩笑說他像樹懶,“行動、新陳代謝都非常緩慢,敵人給他開了一槍,他也不知道槍聲是從哪邊來,緩緩地轉身看後面的時候,那個槍聲已經響了非常久。”他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身上甚至有一種卑微感。在美國去給小兒子開家長會,沒人認出李安,“除非你之前就知道他是誰,”另一個家長、一個百老匯的製作人說。

他36歲出道,46歲就拿了第一個奧斯卡獎,之後又兩次打敗史提芬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成為奧斯卡最佳導演。他得過兩個金球獎,兩個BAFTA獎(相當於英國的“奧斯卡”),兩個金熊獎,兩個金獅獎,兩次提名金棕櫚,其他各種獎項和提名無數,在華語導演中無人能敵。

李安憑《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奪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Getty Images)

2012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讓李安到達職業生涯的巔峰,之後,他似乎就開始走上另一條路。片子越拍越慢,以往一兩年就拍完一部,現在要三到四年。好不容易拍出來,也是爭議不斷。我們熟悉的那個李安仿佛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定睛一看,我們可能並不熟悉李安。他最親密的戰友、製片人James Schamus說:“如果你看李安,感覺他太過先鋒、走火入魔,那就說明你並未真的瞭解他。他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將來也不會改變。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讓李安到達職業生涯的巔峰。(《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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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片這麼多年,能讓我興奮的東西已經不多”

李安新片《雙子任務:疊影危機》即將上映的消息傳來時,很多人很意外,李安為什麼要接拍這個影片?這是一個典型動作片,講一個最強殺手想要金盆洗手,組織不允許,他被追殺,狼狽逃亡,最後發現這個比自己還厲害的殺手是自己年輕版的複製人。

劇本上個世紀末就已經誕生,在荷李活輾轉了20年無人接手。據說擁有一定票房號召力的影星都不願意在大銀幕上和年輕版的自己對壘,擔心這種比較會造成負面影響。編劇Darren Lemke眼看上映無望,轉身去搞了美劇《迷》(Lost)。三、四年前《權力遊戲》(Game of Thrones)編劇David Benioff重寫過一稿劇本,但找不到合適的導演。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找我,”李安皺眉笑道:“可能是我有點名氣吧,加上我各種類型的片子都試過。”《雙子任務:疊影危機》一直擱淺,還有一個原因是技術。殺手和自己的複製人需要同一個演員來扮演,用電腦特效來製作年齡差距。

李安對於獲邀執導《雙子任務:疊影危機》感意外。(《雙子任務:疊影危機》花絮)

“10到12年前,我們做了很多測試,結果非常糟糕,”製片人謝利畢咸瑪(Jerry Bruckheimer)說:“直到三年前,我們看了一些當時在做的片子,發現技術已經非常接近。”也是在那時,他們找到了李安。李安提出接拍的條件是要用3D、120幀來拍。他的上一部片子《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Billy Lynn's Long Halftime Walk)也是3D、120幀,結果備受爭議。

李安力邀製作方親眼看一看《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的放映效果再定。所有人專程從洛杉磯飛去紐約,李安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給他們放了一版高幀率的電影。“看完之後,他們說,我們同意。”演員定了韋史密夫(Will Smith)。“其實我們也沒有太多選擇餘地,動作明星裡面,既要能上陣再打,又要從二十年前一直紅到現在,基本上就只有兩個人:湯告魯斯(Tom Cruise)和韋史密夫,”李安笑了:“湯告魯斯沒有檔期。”

韋史密夫早就被相中主演《雙子任務:疊影危機》。(《雙子任務:疊影危機》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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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史密夫是李安的粉絲,他接到李安的電話時,還沒有聽清楚要他演什麼就一口答應:“我說你先來看一看我要怎麼拍,你如果嚇著了,不願意的話,回頭還來得及。”鑒於李安所使用的高新技術,韋史密夫面臨的是前所未有的繁重的表演任務:每場戲他都需要演三遍,一遍是年老的自己,一遍是年輕的自己,還有一遍是給自己對戲的替身。李安當然也需要每個鏡頭拍三遍,後期再合成。

“你選擇走了一條最難的路,”謝利畢咸瑪說。他指的是李安堅持要用120幀來製作荷李活有史以來第一個虛擬出來的人類主角。以前的電腦特效角色,都是怪物、外星人、動物,即便有過真人,也只是簡單換臉,且鏡頭都不長。人類對自己同類的辨識度,靈敏得驚人。特效做出來的數碼角色只要有一點點不像真人,就會令人出戲。“如果是24幀的話,特效會簡單很多,不必暴露那麼多細節。現在等於是增加了5倍的困難。”

李安堅持要用120幀來製作荷李活有史以來第一個虛擬出來的人類主角。(《雙子任務:疊影危機》片段)

李安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夠成功。他從《重案夢幻組》(Bad Boys)裡挑了一個場景,韋史密夫和Martin Lawrence坐在車裡講話,他把其中的一個鏡頭換掉了,畫面裡的韋史密夫不是真人,而是數碼合成的虛擬人。“我們誰都沒看出來哪裡被換了,這給了我們很大的信心,”謝利畢咸瑪說,“我相信也給了李安很大的信心。”

真正開拍以後,李安發現自己每天都在犯錯誤。一天崩潰三次,拍了一年才大概摸索出來怎麼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年輕的時候以為自己經驗不多,所以犯錯多,老了就越來越會控制,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好像年輕的時候怎麼做都對(老了就沒有這回事),所以其實導演想要長壽是很難的。

電腦特效做出來的23歲的韋史密夫(《雙子任務:疊影危機》片段)

 “我不是王家衛那樣的天才”

不拍片的時候,李安就住在紐約上州的家裡。這是一棟兩層小樓,四個臥室,沒有電影放映室。後院沒有游泳池這樣的標配,而是養了雞。拍完《冰風暴》(The Ice Storm),李安買下了這棟房子。搬到這裡之前,他們一家在鄰近一個藍領社區的一間小公寓裡蝸居了11年。

這裡靠近海邊,風景宜人,是有名的度假區和富人區,李安家裡卻看不到什麼海景。屋子後面有一大片沼澤地,連房產仲介都瞧不上這棟“寒酸泥濘還賣恁貴的小木屋”,李安卻一見鍾情。這符合他想要的低調而樸素的生活方式。拍了這麼多年電影,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遷居洛杉磯:“我不想過那種荷李活式的生活。”

李安攜太太以及兒子李淳《雙子任務:疊影危機》台北首映禮。(Getty Images)

李安把兩個兒子都送去公立學校讀書:“我們不是讀私校的那種家庭。”踏實、正常的家庭生活——這是他和他太太想要的,也符合他父親的意願。李安是家裡的長子,因為從事了拍電影這一行,和父親拉鋸多年。他的父親秉承正統的儒家士大夫的觀念,並不認為電影是藝術,而是娛人耳目的“下九流”,做電影的人像戲子,“行為不太規矩,不是那麼正經”。

《喜宴》得金熊獎,《臥虎藏龍》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都沒有讓他父親滿意。“我想我慢慢得到他的尊重,(是因為)我看起來除了拍戲,我回家還是過我很正常的生活。我想這個比我在電影上的成績,是更能讓他接受的一點。也不容易,那麼幹了三、四十年。”

李安憑1993年電影《喜宴》奪得金熊獎。(《喜宴》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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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說自己小時候是“人們見到過的最精神恍惚的小孩”:“我總是心不在焉,注意力不集中,胡思亂想,談話的時候、看書的時候,我的心思一不小心就飛走了。”高考的時候李安沒有考上大學,去了藝專。畢業後去美國留學,學了電影。他的鐵哥們兒、作家舒國治回憶,有出息的人出國都是去念政治系、法律系,“走馬英九的路”,“只有考得很差的人才走(電影)這條路,比如李安。”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李安在紐約華人圈裡被認為是“最沒有才氣的人”。開起派對,人人都妙語如珠,唯有他很沉默。“三分之二的朋友圈都跟他重疊”的陳文茜回憶他“不擅長言辭,就用他純潔的眼睛看著大家,大家就覺得他是一個nice的人,是個可愛的好友”,但是“沒有才氣”。

年輕時的李安在舞臺上演戲。(一条授權使用)

製片人James Schamus回憶和李安的第一次見面,李安向他推銷《推手》。“這種推銷都是有一個套路的,一般都是5到15分鐘。荷李活的標準做法是西裝筆挺,站著講。”結果李安坐下來,拉拉雜雜講了一個小時:“那是我聽過的最糟糕、最乏味、最混亂的一次推銷,聽完之後我就跟他說,老天,難怪你過去六年都找不到工作!”成名以後,李安回憶起來也笑:“舒國治以前看我,說我不是很有出息。但他覺得,從我太太那個樣子可以印證說,我應該還有一點料,不然像我太太這麼棒的女人,怎麼會跟我結婚。”

李安畢業照(一条授權使用)

拍《胡士托風波》(Taking Woodstock),演員Jonathan Groff發現李安的秘密主要在於勤奮。“我第一次見到他,他就在桌上扔下一個巨大的、四英寸厚、三個鐵環裝訂的資料夾:砰!他說,你準備好你的功課了嗎?這還只是開始。”

Jonathan Groff飾演的只是片中的一個小配角,也得看一打參考書,聽李安給他準備的一堆CD,以及觀看15部相關電影。拍《少年Pi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前,李安先花了一年,把在大海上漂流的戲份做成了一個七十分鐘長的動畫片。“全部視覺化,每一個鏡頭都做出來流動,有音樂有表演”,等於片子還沒有開拍就已經先演練過一遍。

李安拍攝精益求精,跟他合作過的演員都讚不絕口。(《胡士托風波》花絮)

“我也很想學王家衛那樣幹一些很酷的事,”李安開玩笑道:“比如完全沒有劇本,就出去和大明星一起拍戲。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拍就不拍。拍上幾個月、幾年,然後說推倒重來就重來。把一些很漂亮的畫面組接在一起,配上夢囈一般的對白、優美的音樂,就成了一部成功的電影。主演離組出走不想拍了,就換個演員,重新編個結局。”

我相信世界上有天才。我們這輩裡面比如王家衛,他真的是很天才。我是算努力型的,我不笨了,但我不算天才。我覺得還有一些差別,我自己有自知之明。
李安

下篇:《臥虎藏龍》月光下談玉嬌龍藏彩蛋?李安將童年回憶化為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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