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中亞疫情:當病毒抵達世界最遙遠的角落

撰文:薛子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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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新冠肺炎率先肆虐的疫區,東亞、歐美各國都已相對可控,即便是每日新增確診和死亡病例雖仍維持在高位的美國也不再進一步惡化,步入所謂「高原化」(Plateauing)態勢。值此時,疫情也已經傳遍世界,即便是最偏遠的地區,中亞。

最近印度確診人數超中國,成為亞洲疫情最嚴重國家,被廣泛報導。旁邊的巴基斯坦面對防護裝備不足的問題,甚至讓醫護人員絕食,也吸引了國際觀眾的關注。但巴基斯坦北邊的數個「斯坦」國家,卻依舊被籠罩在神秘薄霧之後。在天山山脈之下、烏拉爾河-裏海之濱、卡拉庫姆沙漠之中、歐亞大草原之上,以及那一座座綠洲都市之間,又正經歷着一場怎樣的「疫」戰?

近來,在阿富汗邊境猖獗的走私貿易中,多了一個新的項目:新型冠狀病毒。與人員、武器和毒品一起,病毒現在也正無所顧慮地進出阿富汗。

4月中旬,在邊境關閉前,許多阿富汗公民都是通過巴-阿邊境的托克哈姆關口回家。雖然巴基斯坦的病例數仍遠高於阿富汗,但兩國的感染趨勢相似。(維基百科公眾領域)

經常到伊朗和巴基斯坦務工的阿富汗人,在這兩個國家近來受到疫情嚴重打擊的情況下,正將病毒帶回母國。

在過去五天,阿富汗超過哈薩克,成為中亞國家中病例人數最多的國家,超過7000人。(烏茲別克、塔吉克、吉爾吉斯、土庫曼的官方確診人數都要低得多,只有一半或更少)。阿富汗的死亡人數也居於首位,為178人,而其他所有中亞國家的死亡人數目前仍不到50人。

即將來到的「健康災難」

為什麼阿富汗比其鄰國受到的打擊更大?其漏洞百出的邊界並不是唯一的問題。經過多年的美國主導的外國佔領,它仍然面臨着武裝衝突和嚴重的政治分裂。一邊是塔利班趁着美軍的撤離迅速攻佔領地,另一邊由諸多軍閥組成的中央政府亦是內鬥不止,2019年總統大選後,兩位候選人各自宣布勝利,爭議仍未得到解決。所謂「病毒來了,戰火走了」的情況,很不幸地並沒有發生在阿富汗。經常發生的爆炸事件一再影響到送醫路線和醫療保障工作的開展。另外,感染肺炎的人或因戰爭受傷的人經常要在同一地點接受治療。

由於這些客觀困境,美國的阿富汗重建特別監察長索普科(Special Inspector General for Afghanistan Reconstruction,John Sopko)在5月初宣布,阿富汗的疫情很可能變成一場「健康災難」。

然而向北跨過國境,在進入土庫曼、塔吉克、烏茲別克、吉爾吉斯、哈薩克等「斯坦」國家之後,情況卻大不相同。這五個國家,不只沒有內戰,還繼承了一套截然不同的「外來影響」。

5月12日,喀布爾,在醫院遇襲後一名阿富汗警察安撫一名男子。警方和武裝分子之間長達數小時的槍戰造成十多人死亡,其中包括兩名新生兒、母親和數量不詳的護士。(美聯社)

蘇聯的遺產:政治制度的重要性

事實上,若按人均計算,哈薩克的情況比阿富汗嚴重(哈薩克每百萬人口371病例,阿富汗則為196病例)。但問題在於,阿富汗不僅缺乏進行檢測的基本能力,還缺乏收集統計資料的基本能力,而哈薩克已經進行了50多萬次檢測,且檢測陽性率也比較低,每100次檢測中只有1次陽性。相較之下,以巴基斯坦為例,每100次檢測便有近11個陽性結果。

相對較為平緩的疫情,在一定程度上要歸功於哈薩克的醫療體系,這也是所有中亞共和國從蘇聯時代共同繼承的。蘇聯時代,國家負責培訓醫生和提供病床。蘇聯瓦解30年後的今天,這些醫療機構依然保留下來:中亞五國中有四國的人均醫生數量比中國多,烏茲別克和哈薩克甚至超過新加坡。在人均病床方面,中亞的數據比中國和新加坡都要高。

政府強等於抗疫好?

除了衞生系統之外,中亞各國還繼承穩定的治理體系和自上而下的政治管理方式。雖然這並不總是一件好事,但這有助於及早組織起抗疫行動。

哈薩克、吉爾吉斯和烏茲別克都在3月份承認新冠肺炎病例,並採取重要措施限制病毒傳播,包括嚴格的邊境管制、緊急狀態、宵禁和主要道路的衞生檢查站等。對這些經常有邊境糾紛的國家而言,其實都很習慣於突然關閉邊境。

五國還利用價格管制、禁止出口某些重點產品等脅迫性措施,制定經濟救濟計劃。

這是否意味着中亞成功避開疫情?答案並不那麼明確。

這是否意味着中亞成功避開疫情?答案並不那麼明確。儘管大多數國家的應對措施都很有力,但該地區仍有其薄弱環節。譬如收集信息時,自上而下的強硬政策並不一定是最適應的。

聽醫生的話?假新聞和強政府

與世界上許多地方一樣,關於新冠肺炎危險性和治療方法的不準確消息,在中亞地區迅速傳播,而各國政府的反應也算得體。

吉爾吉斯、哈薩克和烏茲別克都有對散布「虛假信息」的人進行刑事制裁或立案調查。這有助於遏制以訛傳訛或刻意扭曲事實的情況,但也帶來了其他風險。

如果說現在世界各國政府應該聽從誰的意見,那就是醫生。然而,來自中亞國家的報道顯示,反假新聞政策,已經被用來壓制醫生的異議,包括對國家衞生政策的不認同,或是對缺乏防護設備表達擔憂。

中亞各共和國歷來對批判聲音管制嚴厲,在此非常時刻,這種威權式作風或許可以提高效率,提高社會的資源調配能力和行動力,但同時也使得專家們難以準確了解每個國家的疫情發展趨勢,或許會造成決策失誤。

「這裏沒有新冠肺炎」: 最假的新聞

土庫曼和塔吉克對新冠肺炎信息的防控更令人驚訝。雖然他們的鄰國在3月份宣布首批病例,但他們堅稱自己國家在整個4月份都沒有出現任何感染病例。直到4月30日世衞組織專家訪問前夕,塔吉克政府才開始公布病例。與伊朗有1148公里長的邊境的土庫曼尚未承認國家存在新冠肺炎這個病毒。這都讓人難免聯想到印尼直到3月2日之前都一直堅稱境內沒有病毒的情形。

5月9日,土庫曼阿什哈巴德,二戰結束75周年。儘管全球面臨着歷史性的一場疫情,土庫曼也是首次以大型公開展示的方式紀念勝利日。(美聯社)

據總部位於布拉格的人權組織「土庫曼公民的權利和自由」表示,土庫曼曾有強迫部分醫生簽署保密協議,並阻止醫務人員帶手機上班,以避免向外界泄露信息。

當然,考慮到新冠肺炎接近六分之一的重症率,疫情很難被隱瞞。但倘若該人權組織報道情況屬實,那麼即便是出於避免社會恐慌的考慮,也很可能加劇未來疫情爆發的風險。

那麼,倘若病毒果真在中亞五國爆發,又會是怎樣的情況?回答這個問題,可以從塔吉克窺得一二。

「失敗國家」面對病毒襲擊

1997年,塔吉克長達5年的內戰結束,國家進入和解時期。不過,自那以後,塔吉克一直沒能取得明顯進展。自1995年以來,國家在拉赫蒙(Emomali Rahmon)的治理之下,國家在向人民提供就業、電力和水等基本生活必需品方面都面臨着巨大的挑戰。塔吉克也因此常常被認為是一個由專制精英統治的「失敗國家」。

內戰和疲軟的經濟發展,導致塔吉克的公共機構比鄰國都要弱。近十年來,塔吉克經常被剖離出「中亞五國」之外i,被人們與其南部鄰國阿富汗相提並論。

種種不足,都嚴重影響塔吉克應對病毒的能力。最初,塔吉克政府一直否認國內有任何病例,而就在宣佈首個病例之後的兩周期間,該國人均死亡人數已經可與阿富汗並列第一。

首先,是塔吉克搖搖欲墜的經濟和基礎設施限制了其控制病毒的能力。據塔吉克衞生部稱,國內只有一個實驗室能夠分析新冠肺炎檢測結果。該實驗室每天最多可以分析250次檢測結果,換句話說,對人口9百萬的塔吉克而言,如果不加大檢測能力,那麼即便只對1%的人口進行檢測,也需要一年多的時間。

在這種情況下,社交疏離措施至關重要。然而,即使在承認國內出現新冠肺炎病例後,塔吉克也沒有像鄰國那樣出台保護公眾健康和減緩病毒傳播的相應政策。3月20日,該國舉行「波斯新年」納吾肉孜節(Nowruz),全國各地群眾都會舉行大規模的集會,總統不僅沒有取消,甚至鼓勵舉行。

最近,多個被稱作「新冠肺炎墳墓」的影片,在俄語社交媒體網頁上出現,引發人們擔憂塔吉克的疫情實情遠比官方數字更嚴重。

儘管中亞國家在東亞、歐美等地疫情大爆發時相對平緩,但這或許是因為其與各地交通不那麼頻繁,並不意味着各國就能躲過疫情。與此同時,高度依賴俄羅斯的匯款和天然氣出口的中亞經濟體,很可能會因即將到來的經濟衰退而遭受巨大損失。這也將削弱各國為全民保健工作提供充足資金的能力。該地區最貧窮的成員阿富汗和塔吉克目前的疫情趨勢,以及其鄰國的經濟脆弱性,可能會在未來幾周內帶來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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