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埃爾諾 原來和中國很有緣 訪北京後有這感想

撰文:外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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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你比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本人更早得知了她的榮耀。來自法國的當代作家安妮.埃爾諾(Annie Ernaux),出於某些原因,並沒有第一時間接到來自瑞典文學院的通知電話。

雖然在國內並不算知名,不過安妮.埃爾諾這個結果絕不冷門。這些年,她在法國以及國際上都是炙手可熱的作家,不僅曾獲法國瑪格麗特.尤瑟納爾終身成就獎(用以表彰她的所有作品),還是法國以男性為主的高中文學課程中為數不多的女性之一。

去年,改編自她同名小説的電影《孕辱》(法語:L'événement)拿下了威尼斯電影節的金獅獎。

點圖看看安妮.埃爾諾的照片及更多改編自她作品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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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也是一位和中國頗有緣分的作家。在她的童年時期,曾幻想過在中國散步,夢到過被夕陽映紅的雲彩裏的長城,還有一些歐洲人對東方的幻想。到了2000年,她在五月來到北京,真實的走在衚衕裏、公園中,在高樓和平房之間漫步,意識到「我們的語言、我們的歷史不一樣,但是我們在同一個世界上」。

而在她的代表作《悠悠歲月》(Les Années)出版之後,中國更是反應最快的國家之一,第二年就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引進,還被評為中國「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説」。這是目前安妮唯一在國內可以買到的作品。而在10月底,上海人民出版社將推出另外三部《一個女人的故事》(Une Femme)、《一個男人的位置》(La Place)和《一個女孩的記憶》(Mémoire de Fille)的中文版。

排隊等諾貝爾文學獎號碼牌的名家這麼多,為何今年是安妮.埃爾諾?大概是因為安妮不僅自創了「無人稱自傳」的新型寫作方式,內容也正是這些年文學獎偏好的「個人和集體記憶」。

她勇敢、冷靜而敏鋭地,揭開了個人記憶的根源、疏遠和來自集體的束縛(for the courage and clinical acuity with which she uncovers the roots, estrangements and collective restraints of personal memory)
頒獎詞

當一位作家將自己的經歷和一代民族記憶結合起來,將大大增加自己獲取諾貝爾文學獎的幾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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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媽總在看書前洗手」

出生於1940年的安妮.埃爾諾,今年82歲。筆耕不輟的她,今年還出版了新書。另一個和時間有關的關鍵詞,是安妮的寫作生涯開始得並不早。如瑞典文學院所説,「她的作家之路是漫長而艱辛的」。

魯昂大學(法語:Université de Rouen-Normandie)畢業後,她先是在中學教書,當了十來年的打工人之後,34歲才出版了第一本書。之後她跳槽到法國的國家通信教育中心當教授,一面工作一面寫作,退休後寫到今天。

安妮是個誠懇的人。雖然是寫虛構小説出道,但她很快發現到了自己的長處——並非重新構建一個世界,而是向內探索。這種探索既是對自身的:她寫自己的童年、寫自己與身邊人的關係,自己現在的生活,寫親密關係,寫自己在超市遇見的人、在火車站遇見的人、在巴黎地鐵裏遇見的人。安妮甚至出版過不少日記。翻看這些名為《外面,看到的東西》、《親愛的,看看美麗的燈光》、《我愛你,我愛你》的書,多少可以看到我們對法國、對法式的一些「cliche」。

而安妮更深刻的創作,是基於自身探索之上,對整個社會的探索。安妮出生在工人家庭,從不避諱自己通過教育和寫作「跨越了階級」。她覺得如果自己通過寫作獲得了成功,她就能以某種方式為她所處的「下層階級」復仇。她反覆在作品裏提到自己的母親:雖然母親在12歲就輟學了,但從未放棄爭取上升。先是在奶油工廠做工人,後來開了一家咖啡店。在安妮記事起,母親就是個貪婪的讀者,認為讀書和學習會提供通往未來的門票,「我媽媽總是在看書前洗手」。

正因為此,她尤其注意法國社會環境的變化是如何影響自己和身邊人的、社會的不平等、性別的不平等、教育如何改變階級……而這些探索,在安妮的創作中,被提煉為法國數代人的共同記憶,形成了「無人稱自傳」這種獨特的寫作形式。

「披頭四時代是最好的時代」

在安妮十餘本作品中,2008年的《悠悠歲月》得到的評價最高,是絕不能錯過的一本。她很開心地談論了這本書在世界範圍內的影響力,「《悠悠歲月》在德國和意大利都很受歡迎,也被翻成了中文,所以它一定有比作為法國曆史更大的吸引力。」

安妮寫下了小時候在母親的咖啡店聽到一戰和二戰士兵的對話,寫下1968年的社會動盪,寫下避孕藥誕生時很多醫生起初都不想給女人開這種藥……細緻到記錄不同年代的口號、表達方式和消費主義,最終匯成這本法國60年的激盪風雲。

自己的記憶和時代的記憶融為一體後,幾乎所有法國人尤其是法國女人都為之動容。安妮在接受採訪時説:「在傳統的自傳裏,我們寫我們自己,時代是背景。而我不想這樣,我是通過我的感受和回憶講述這段集體歷史,把個人存在放進60年的變化中去。所以這本書屬於每個人,屬於歷史,也屬於社會學。」而在這法蘭西六十年裏,安妮把1968年到1980年、披頭四樂隊的時代稱為最有意思的時期。而對她來説,最好的則是45歲到60歲(1985-2000),因為這是「一個非常自由的時刻」。

出版之後,《悠悠歲月》立刻拿到了法國瑪格麗特.杜拉斯文學大獎;且火速被國內引進,評為「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説」。愛爾蘭作家約翰.班維爾評價這本法語暢銷書是「將記憶、夢想、事實和冥想融入我們的生活和生活在這個獨特時代的回憶。」不過在英語文學界,安妮和她的《悠悠歲月》得到廣泛傳播和認可一直到了前幾年——在這本書被翻譯成英文,並於2019年入圍布克國際文學獎的短名單之後。

寫作源於「緊迫感」

截止到今年諾貝爾文學獎開獎前,安妮.埃爾諾在nicer odds的賠率榜上排名第三,前五位有三位都是女性作家。今年位於榜首的加拿大詩人安妮.卡森陪跑多年,排在第四的瑪格麗特.阿特伍德這幾年因為《侍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而在大眾之間聲名鵲起。

安妮.埃爾諾去年同樣有一部作品因翻拍成電影而在英美收穫了大批讀者,獲得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的《孕辱》。《孕辱》講述的是在墮胎非法的情況下,1963年魯昂學生非法墮胎的經歷。這本書在法國國家劇院舉辦朗誦會時,場場滿座,經常有男性聽眾暈倒。「我想重現當時的真實情況。有數千人進行了秘密墮胎。在1963年、1964年,很難想象有一天墮胎會得到批准,醫生甚至都不會説出來。」正是這種女性被遺棄的感覺,帶給安妮一種寫作的緊迫感。她要保存一些記憶,「保存它,這樣它就不會再發生了」。

她還寫母親的阿茲海默症,寫母女關係的不同温度,寫愛和矛盾,寫母親認為一切性都是骯髒的;這又是安妮創作的又一主題,性不是羞恥的,女孩更不該為此被羞辱。安妮曾懷疑自己會在「沒有看到婦女革命」的情況下死去,直到80年代,她45歲,法國發生了50年代難以想象的改變。這大概也是她認為那是她個人最好的時代的原因吧。性別、語言、階級都是安妮筆下的主題,而這些主題統統指向現實。如她所説:「説真話是小説家的工作。有時我不知道我在尋找什麼樣的真相,但它總是我在尋找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