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產片】無對白舞蹈片探身分認同 影展入選 導演:香港似個籠

撰文:呂凝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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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分鐘,十個章節,一齣沒有對白的電影,全以舞蹈形式表達出港人回歸22年後的內心掙扎,劉健倫(Alan)將四年前拍攝得來的雨傘運動片段,在心中醞釀,轉化成多個意象,以藝術電影交代港人身分認同危機,舞蹈員一舉手一投足,都是你我的內心掙扎。今年爆發反修例運動,劉健倫感觸至深,適逢他的作品《The Cube Phantom》(四方魅影)完成拍攝,他把自己對反修例運動的感覺,透過剪接及後製呈現出來,作品未在香港正式上映,已入選來年1月的鹿特丹國際電影節,揚威國際。「Cube一詞受『籠』啟發,我覺得香港好似一個籠,除咗代表居住環境非常狹窄,亦代表香港人思想被困,永遠走唔出界限」,透過電影名字,劉健倫對香港未來的絕望之情已不言而喻。
攝影:孔繁栩

劉健倫把雨傘運動的感受醞釀四年,將影像化成意象,再以舞蹈形式透過電影探討港人身分認同問題。電影中出現不少具香港代表性的地方,中環石板街亦是取景地之一。 (孔繁栩攝)

舞出回歸22年愁緒

從事電影電視製作二十年,《The Cube Phantom》是劉健倫首部執導的實驗電影。他坦言早於雨傘運動時,已在示威及衝突現場拍下多個畫面,「儲落一堆footage,但我又唔似得其他人可以好快起到貨,人哋剪十條,我先剪到一條,咁人哋做咗嘅嘢我又唔想做」,對於港人身分認同這個主題,劉健倫在心中埋下種子,醞釀多年,終決定與資深編舞師Jordann de Santis合作,執導一齣舞蹈電影,把香港回歸22年的愁緒,以舞姿表達出來。

劉健倫(右)與資深編舞師Jordann de Santis(中)合作,執導一齣藝術電影,二人早前與監製任硯聰(左)出席私人放映會,映後與觀眾交流。 (呂凝敏攝)
本月13日,《The Cube Phantom》在香港藝術中心舉行私人放映會。  (呂凝敏攝)

與《千言萬語》、《地厚天高》一同入選國際影展

73分鐘完全沒有對白,只靠舞者的肢體動作、音樂及強烈的色彩,以及劉健倫太太為每章節撰寫的詩句,帶動觀眾情緒。電影以英國王儲查理斯王子在1997年回歸的致辭聲音作開首,以香港回歸作分界線,探討港人對未來的焦慮與不安。多元舞蹈及唯美視覺設計令人目不暇給,加上交代港人複雜的身分認同問題,整齣電影難度之高,為劉健倫帶來入選國際電影界重要影展──鹿特丹國際電影節的殊榮,在「香港製造:平凡英雄(Ordinary Heros: Made in Hong Kong)」單元共19套的香港作品中,佔一席位。一同入選此專題的還有許鞍華1999年的《千言萬語》、陳果1997年的《香港製造》、邱禮濤2001年的《等候董建華發落》及林子穎2017年的《地厚天高》,主辦單位形容香港是「世界上最有電影感的城市」,指該專題透過新舊影片,反映「今日撕裂這個城市的政治、社會和經濟張力」。

抖落
背上的粉塵
和著光
即即若若

翩 我
流離流離
告訴我 脫變後才能放天地翱翔
偏 我
沿著蔓枝
沉淪深海
卻得以展翅

魔鬼山上的仙子由外國人變成亞洲人,《演變》一章正是描繪97後香港人的身分轉變。(索卡羅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圖片)

舞蹈員穿上如仙子的紗裙在魔鬼山上,在枝葉和雲霧間穿梭,曼妙舞姿看著叫人著迷,居然沒有發現舞者由一名外國人變成亞洲人。劉健倫指,《演變》一章正是代表97後香港人的身分轉變,「直到最後,舞蹈員跳進水裡,每轉動一下都要用盡氣力抵抗水壓,同我哋依家嘅處境好似」。

我赤裸的降臨
為要
在暗紅的天空下留白

卻被墜落過深
聲音 減了分貝
顏色 沒有分明

又再輪迴

黑色油漆淋潑舞者 「打壓言論自由係黑色手段」

電影中色彩鮮明,風格強烈,例如在《脫變》章節中,赤裸的男舞者身上滿佈白色油漆,在房間內起舞,隨著音樂的節奏愈加急速,淋潑在舞者身上的油漆顏色亦由代表純潔的白色,變成鮮紅色,再變成黑色。劉健倫以顏色比喻香港人權狀況倒退,「紅色代表中共力量慢慢入侵,黑色反映本港近半年來的警暴問題」。他慨嘆自反修例運動爆發以來,言論打壓情況日趨嚴重,「佔中嘅時候打壓情況未係太強烈,𠵱家啲空姐網上講兩句,可以冇咗份工,打壓言論自由係一種意識形態,係黑色手段」。

在《脫變》一章,淋潑在舞者身上的油漆顏色亦由代表純潔的白色,變成鮮紅色,再變成黑色。(索卡羅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圖片)

最後 還沒能上達天國
推開這扇門
我是誰
我曾是誰

我以懦弱 害怕
回報你的血和汗

有誰
來祭祀我那柔軟的靈魂

又有那死亡的烏鴉反射出月亮的華光
又漸漸失卻

在《絕望》章節中,女舞蹈員化上慘白如泣的妝容,赤腳在墓碑中穿梭。 (索卡羅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圖片)

選址墳場 嘆香港如無主孤魂

劉健倫對香港前景的感受,在《絕望》章節中更不言而喻。女舞蹈員化上慘白如泣的妝容,赤腳在墓碑中穿梭,繃緊肢體語言,如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同樣入選鹿特丹國際電影節「香港製造:平凡英雄」單元的《香港製造》,是陳果導演的「九七三部曲」之一,電影不約而同描述當時年輕人苦無出路的狀況,男主角中秋(李燦森 飾)與女主角阿萍(嚴栩慈 飾)為了逃避現實世界的虛假荒謬,跑到蒼涼僻靜的墳場尋求慰藉。香港1997年脫離英國殖民,回歸中國,22年過去,人心卻未回歸,劉導演以墳場來形容港人無處依附的歸屬感,「佢(女舞蹈員)係無主孤魂,同香港一樣」,當形容舞者扭曲的舞姿時,劉導演潸然落淚,「對唔住,我諗起陳彥霖……」

1997年上映的《香港製造》,講述當時青少年在社會上苦無出路,其中一幕也是在墳場取景。 (網上圖片)

香港前景No way out

繩、鐵鏈也是出現在電影中的意象,舞蹈員多次奮不顧身盼捉緊頭上的麻繩,卻被旁人阻撓,最終只能一動不動的倒卧在地,「繩同鐵鏈喺電影語言中,分別代表救生同枷鎖,他們擺脫唔到枷鎖,努力追趕出口卻只得到失望」,「係咪形容香港嘅前景?」記者問。「係,覺得No way out」,「有啲人覺得有出路嘅,北上拍戲嘅導演有出路,政治正確嘅人都有出路,講真心話、求公義嘅人,遭遇就唔一樣」。

劉導演想起已故少女陳彥霖時,潸然落淚。(孔繁栩攝)

我把天空堆滿塗鴉
卻誤把星辰掩蓋

我騰躍
卻沒法縮短差距

渴慕自由
卻要逃離背後的況味

一場逆旅
讓我獨自在暮影中翔舞

電影展現多元舞蹈,包括由法國傳入、代表自由的Parkour。 (索卡羅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圖片)

「經濟起飛,我哋係咪就無憂無慮?」

除了反映港人對回歸的恐懼與不安,劉健倫認為香港由小漁村演變成國際城市的背景,看似進步,實質有不少隱憂,「經濟起飛,我哋係咪就無憂無慮?」電影起用大批年輕舞蹈員,在《青春》章節中,舞蹈員如鳥般輕盈地在大廈之間表演Parkour,盡顯活力。劉健倫憶起兒時「通山跑」的情景,「Parkour由法國傳入,係自由嘅象徵,我哋細個都好似跳Parkour嘅Dancers一樣,通山跑到處玩,但依家連三歲小女童都識得嗌『光復香港,時代革命』」,他慨嘆目前政局環境,香港已變得不適合下一代成長。

好像一個用鐵鑄的樊籠
躺在裡面
我顫抖

害怕陽光射進來
怕被窗外的倒影覆蓋
閉上眼

把門關上
別告訴我
外面的世界有多好

劉健倫受籠屋啟發為電影取名。 (索卡羅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圖片)

受籠屋啟發取名 「香港人走唔出界限」

在《蒼生》一章,取景地是一個籠屋,舞蹈員模仿低下階層,在伸手可觸的空間縮起背度日,掙扎一番最後卻選擇繼續瑟縮籠中。出身基層的劉健倫,曾與香港社區組織協會合作,拍攝本港露宿者的日常,他指香港因生活空間狹窄,人們為了賺錢買樓營營役役,犧牲思考時間,對生活沒有想像,連思想也不自由,這時他談到電影的名字,「改名Phantom係因為我覺得彈丸之地能容納七百萬人一齊生活,係件好魔幻嘅事;Cube一詞受『籠』啟發,我覺得香港好似一個籠,除咗代表居住環境非常狹窄,亦代表香港人思想被困,永遠走唔出界限」。

宛如一抹浮圈
我們迎著光伸展 跳躍
把剪影投射向鐵的崖

下沉
你的選擇
為要把故事的缺陷完美

我把面譜沾上彩色
保護她曾眩目的光華

畫上面譜 獅子山崖邊起舞

在《起舞吧!香港人》一章中,四名穿上粵劇傳統服飾的舞者,畫上面譜,在獅子山上翩翩起舞,更做出一邊攀岩一邊跳舞的高難度動作,劉健倫笑言,連攝影師也得上攀岩速成班,才成就如此畫面。被問及為何選擇以粵劇舞蹈作為末章,劉導演露出一抹微笑,「我哋依家示威唔可以真面目示人嘛」。

電影末章,舞者穿上粵劇服飾,在獅子山崖邊做出各種高難度動作。(索卡羅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圖片)

港人身分認同被偷走 獅子山精神崩壞

每次的大型社會運動,獅子山上的直幡成為港人一幀熟悉的風景,由七十年代流傳至今的獅子山精神,早已由一齣電視劇集,轉化成一個文化符號。2010年,羅啟銳的《歲月神偷》上映,故事講述港人六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初的基層奮鬥史,《獅子山下》在這時代背景下充分展現當時香港人的核心價值,然而,歲月偷走的不只是時光,也偷走了港人的身分認同。前廣播處長張敏儀曾於訪問中透露,黃霑及顧嘉煇創作的《獅子山下》歌曲,在八十年代中後期爆紅,很多人把歌詞解讀成「獅子山精神」令她感到意外,因她認為這個精神一直崩壞,社會開始扭曲,無論多努力,人們都不會有上流的機會。「獅子山精神」由刻苦耐勞、守望相助的「核心價值」,一度成為新世代控訴作徒勞無功、荒謬日常的象徵。

「點樣喺自由被限制​之下,發揮到最好」

反修例運動歷經半年,除了一幅幅「香港人加油」的黃幡成為標誌畫面外,今年9月及10月,多名香港人走上獅子山,以燈光照向山下,又把民主女神像背上山頭組裝豎立,可見獅子山在港人心中仍極具代表性。劉健倫對獅子山精神亦有其解讀,「大家一見到獅子山,就會諗起獅子山精神,諗起香港人拼搏、逆流而上的特質,但對我嚟講,獅子山精神多咗個層次,就係香港民族,係第二代嘅獅子山精神」,港人在反修例運動中多次展現團結互助的特質,新的身分認同亦建構起來。四名舞者凌空在崖邊彈跳,既優美又矚目驚心,「崖係一種限制,點樣喺自由被限制之下,發揮到最好,係我哋未來要思考嘅事」,劉健倫再呷一口咖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