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全者坐上輪椅遊堅尼地城 親身感受街道上的重重障礙

撰文:盧瑛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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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椅上的風光是怎麼樣的?輪椅上的生活又有何不同?對於社區的觀感,若是從輪椅矮一截的視角,會否發現許多不友好的地方?上週日,一班參與者來到堅尼地城,親身坐上輪椅遊歷社區,發現原來短短一段路亦需要用盡全身力氣,而目光也大多只能定格在眼前的路面,努力讓自己保持平衡。他們之中,有小朋友、中年人,更有輪椅使用者。
體驗過程中,參與者紛紛拍下眼前所見不一樣的景觀,又在結束後在紙上寫下詩句,回想輪椅上對社區的觀感。簡簡單單的字句中,蘊藏着關於無障礙社區深刻的思考。
攝影:盧瑛婷

參加完體驗活動,Terence稱自己對於無障礙社區的態度由「尊重」過渡到「關注」。過去見到路上的輪椅使用者大多是有禮貌地讓他們先走,現在會更加關注他們出行的困難。

在堅尼地城西環邨的入口處,藝術家駱揚名(阿駱)唸起了自己為這裏所寫的詩《維城》:

「這裏曾是維多利亞城的一部分,在眾星裏閃爍。
而且留有很小很小的界碑,也訴說了他們的女皇。
突然有個自稱叫維多利亞的老婆婆。
……她說自己的國被海洋不同深度所包圍,那些打出的浪,像她花園裏的花。」

圍繞在阿駱身邊的人們,靜靜地聽着阿駱的詩句,開始在腦海中建構社區的圖景。過去是用雙腳直立走過這裏,現於輪椅上矮一截的視野,又會有什麼不同?從事時裝設計行業的李德良(Terence)坐上輪椅,戴起手套,一邊靠身邊人推動輪椅,一邊試着用雙手推動車輪前進,卻發現遠遠比想像中更難。

平日健全人士很難注意到的斑馬線兩端的下斜路緣,以及坑渠蓋的形狀,對於輪椅人士來說都是需要倍加小心的地方。

眼前的科士街,右手邊是灰暗的石墻,樹木的枝幹如吸盤般依附於上,自由生長,堅如磐石,底部的根莖卻又頑強地衝破行人路的磚頭,於是眼前的道路凹凸不平,為Terence的頭一次輪椅體驗增加極高難度。

他試圖通過雙手掌握平衡。若是路面暗斜向左,必須左手主力向右推,而右手則控制右邊的車輪以配合調節方向。反之亦然。「我才發現原來不能雙手一起用力推,必須左推或者右推。條路那麼窄,只比輪椅寬闊少少,一不慎就撞了右面的墻,或者推出左面的馬路。每一步都要很謹慎。」Terence說。

芷喬認為最難的一部分在於如何過馬路,使用輪椅才發現需要開鎖、推過馬路、再用力推上對面行人路,實在很辛苦。

輪椅上的海 有盡頭

正在讀中一的方芷喬(芷喬),此次亦是第一次坐上輪椅,走過這條從未走過的路線。由加多近街的百年大樓出發,參與活動的人們輪流通過輪椅走過科士街,走過士美非路,走過爹核士街,走過吉席街,途中經過地鐵站、堅尼地城海傍,最後回到原點。

海傍風大,吹散了人們的頭髮。推輪椅的人與坐輪椅的人,於是都停下來歇息,又靜靜地聽阿駱讀詩:

「也有大部分的同伴選擇,坐在不同大小的動物身上遊走。
當主人離開,動物都擠在小小的公園。
人們都主動植下許多的樹。
慢慢變成了個喧鬧的森林。
包圍了整個城市,而且越發廣大。比城區還要更寬闊。
森林連着海洋。」

芷喬坐在輪椅上,望着眼前影影綽綽的海面。記憶中的海總是一望無際,是從來沒有終點的地方,但坐在輪椅上,卻發現眼前的海彷彿突然有了界限,被框了起來,不那麼自在。

她於是用即影即有相機拍下眼前被海邊石壆遮擋住了一半的藍色。後來,還在照片空白處寫上:「看不見遠處的海。」

一首參加者寫就的《黑夜》,表達即使平日風光明媚的地方,輪椅使用者經過時卻也許會覺得幽暗難行。

白日被吃掉 輪椅走過的路困難重重

活動導師、詩人洪曉嫻(Kitty)對芷喬的這句話印象深刻。「這句很敏銳。坐着和站着所見到的海,是很不同的。遠處的海有什麼?又為什麼想到達遠處的海?這一句是可以發展成為一首好詩的。」她說。

參與者在輪椅遊社區結束之後,紛紛回到工作室展示自己所拍下的照片,以及由此次經歷為靈感寫下一些語句。Kitty讚歎於大家細緻的觀察力,照片中有坑渠蓋,有腳,亦有從輪椅視覺出發而看到的不一樣的風景,與步行的Kitty拍出來的照片完全是不一樣的視角。

Kitty讚歎於參與者細緻的觀察力。

另一首參與者的詩《黑夜》亦令她印象深刻:

「白日的天際
被樹藤
捉去
吃掉
胃液滾動着
最後
將黑夜吐得
滿天飛」

Kitty認為這首詩上半段具像又生動,而下半段則展現了有趣的聯想。平日覺得很寫意的地方,輪椅使用者經過時卻也許會覺得幽暗難行。明明風光明媚,卻被「吃掉了」,變得困難重重,令人畏懼。

參與者通過輪椅收穫對街道的不同觀感,再將這些感受通過影像和文字表達出來。

平日步行不為意 輪椅代步後卻充滿問號

Terence亦在體驗結束之後寫下這樣的語句:

「平日踏步走,今日輪上走。輕鬆放眼觀,艱辛俯窄道。」

平日與今日,是輕鬆和艱辛。平日可以左顧右盼,今日卻只能緊緊盯着腳下的路,生怕撞到別人,亦怕被人撞到。平日用腳走路,不知道路面有這麼多凹凸不平的位置,今日卻對路面都有了不一樣的了解。

他說自己如今充滿了問號。「城市路面工程建設的時候,到底有沒有多考慮到輪椅使用者的意見?過斑馬線的時間,對於輪椅使用者來說是很緊迫的,如果斑馬線較長,輪椅使用者就更難馬上到達馬路對面。原來對我們健全人士來說很短的路,對輪椅使用者來說都是不夠時間的。」

他住葵涌,明白自己社區很多斜坡,輪椅使用者若非使用電動輪椅或是有他人協助,很難自行出門,而他認為堅尼地城相對來說還能滿足輪椅使用者獨立出街的需求。

阿駱將通過輪椅遊社區的經歷,化作意象,訴諸詩句之中,又畫了繪本。

阿駱亦是有次通過輪椅遊過堅尼地城之後,寫下《維城》一詩。加多近街臨時花園中間的草坪,邊緣有一個較高的石級,對於輪椅使用者來說根本無法跨上去。他因此在詩中幻想可以有一個木馬,供詩中的老婆婆到達自己想去的地方。

不常來西環的他,亦發現正在士紳化進程中的堅尼地城,新潮的餐廳和破舊的老店之間總有格格不入感。詩作中有「星空」等意象,寓意城市變得稠密而繁榮,或是美好的事情流逝,等待卻等不到結果。「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同理心、關懷、人情味都被困,又或被困於生命不能自主、無法實踐夢想,沒有足夠的公共、自主、自治空間。」他說。

紅黃藍綠的線交錯縱橫在木板地圖上,鮮明地警醒着人們關於社區的種種隱患,或者可更完善的地方。

五彩繽紛的地圖 標出輪椅使用者的愛與痛

多年從事藝術教育的藝術家王建衡,與一班熱心的參加者以及輪椅使用人士,共同製作了一幅五彩的堅尼地城無障礙地圖,冀標出所有本區對輪椅使用者友好以及不友好的地方。

黃色代表斑馬線前的下斜路緣,藍色代表有燈柱橫在行人路中間、難以讓輪椅使用者經過的路段,粉紫色代表設有殘障人士專用洗手間……紅黃藍綠的線交錯縱橫在王建衡繪製的木板地圖上,鮮明地警醒着人們關於社區的種種隱患,或者可更完善的地方。

地圖一點點豐富,王建衡冀有一天因此成立網上平台,供公眾參考。

地圖的製作需要實地探測,對健全人士來說是對道路的進一步認識,盡量理解使用者的需要。而對於觀者和使用者來說,亦是令到他們出行受惠。地圖一點點豐富,王建衡冀有一天因此成立網上平台,供公眾參考,希望城市的街道終有一天不再如阿駱的詩中所描繪的「那些坐在輪椅上的人,道路馬上打了許多個死結」那樣,而是對於健全抑或出行不便的人士,都能順暢無比,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