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壞美學.一】塗畫墨西哥之魂 磚塊、牆壁、鐵閘承載國民記憶

撰文:伍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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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0月的蘇富比拍賣會上,班克斯(Banksy)名作《Girl with Balloon》一經成交後,隨即被這位英國塗鴉大師於畫框內自設的機關剪碎,反叛不羈本性表露無遺。「自毀名畫」讓世人重新反思並定義何謂「破壞的美學」。遍布世界街頭巷尾的塗鴉作品,將城市的建築牆壁當作畫布。在城市公共設施、牆壁畫上圖畫、文字,改變了該物件的原有面貌,可以說是破壞行為,但「破壞」又是否一定屬於貶義詞?我們應該如何擺脫主流觀念的束縛,從另一個角度去看「破壞」的藝術?(此為《墨西哥壁畫》專題報道之一)

墨西哥城的羅馬區逾一個多世紀來的殖民遺風,讓其成為新一代藝術家天堂。(VCG)

墨西哥城的羅馬區(Roma)自上世紀九十年代逐漸成為了城裏的次文化中心。藝廊、博物館、特色西式餐館,加上唱着披頭士音樂的年輕樂隊、染着鮮艷髮色的滑板少年,與五公里外的古城遺產區域形成有趣的對比。

時代就這樣被虛無的街區界限架空,羅馬區的建築牆壁,同時成為了本土壁畫藝術家的創作天堂。除了從法國殖民時期保留下來的老舊宅第受到保護外,巷弄之間的現代街頭牆壁都繪畫着嬉皮趣致的壁畫,很容易便讓人墮入一個超現實的跨時空藝術空間。

墨西哥的壁畫藝術,可見於整個國家,承載着墨西哥人的社區情感、歷史記憶、市井藝術的濫觴。改變物件本質是一種「破壞」,而「破壞」這個字詞在正常語境裏,往往帶着負面涵義。不過,若「破壞」使整座城市變得更美、更有活力,那麼這種「破壞」應否受到貶抑?美國拉丁裔壁畫藝術家Jesse Sifuentes表達了他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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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愉悅的「破壞」效果

藝術創作上的「破壞」(vandalism)應否被合理化,取決於它本身的公允性。這個問題很多時候會變成一種反動、反建制文化的意識形態論爭。Jesse Sifuentes在街頭創作,往往秉承一種原則,就是不能僭越別人應有的權利。「如果有天半夜,有個人在我的車子上噴油漆,這變相侵犯了我的權利,那麼這種『破壞』就是犯罪。相反,如果我請一個人將自己的名字噴在我的車子上,我不給他酬勞,或者他不願意收取我的金錢,這種『破壞』則算合理。」所以「破壞」過後,涉及的持份者(例如附近的居民)沒有感到受侵犯,甚至因此獲得愉悅感,這種「破壞」也許無傷大雅。

美國拉丁裔壁畫藝術家Jesse Sifuentes。(受訪者提供)

「壁畫和塗鴉,它們都是直接繪於牆上的創作。」Jesse Sifuentes向記者闡述壁畫和塗鴉兩種創作方式的歷史源起。最早的壁畫創作可追溯至史前時期的洞穴和牆壁畫作。在沒有文字的遠古時代,人類便懂得用畫畫傳遞訊息,表達心裏想法。塗鴉則是近代藝術產物,絕大多數是以噴漆製成作品。

最早期的塗鴉作品可以追溯至二戰時期在歐洲誕生的《吉佬兒到此一遊》(Kilroy was here)。它在描繪一個長鼻子光頭男,雙手攀着牆並向前方窺探的圖案。《吉佬兒到此一遊》的真正起源不得而知,有人說是當時的盟軍士兵所創作的,但這個塗鴉標誌在戰後變成了美國流行文化的象徵。

二戰時期誕生的《吉佬兒到此一遊》(Kilroy was here),被視為現代塗鴉的先驅。(Getty Images)

「Mural(壁畫)的詞源延伸至拉丁文muro,即是解作『牆壁』。」Jesse Sifuentes認為,把牆壁當作畫布,好處在於它能夠豐富畫作的敘事性。一個故事有開始、中段起伏和結局,牆壁可以將整個故事說出來。「如果你覺得一張圖片能夠闡釋一千字的內容,那麼一幅壁畫則能呈現三千字的故事。所以,對於我們來說,壁畫就像機關槍,威力強大。」Jesse Sifuentes打趣地說。

墨西哥政府似乎早就看清了這一事實─他們嘗試把牆壁交由人民自由想像,為墨西哥人的創意提供無窮無盡的留白空間。

墨西哥豐碩的街頭藝術文化,讓城市的面貌保持多樣活力。(VCG)

墨西哥人好像很早就有一種「畫牆」的文化。早在十五世紀西班牙人進入美洲之前,當地原住民就懂得在牆上作畫。最早的考古發現,可追溯到公元前的奧爾梅克文明(Olmecs)。即便在歐洲文明進入之後,墨西哥人的壁畫藝術亦未因殖民者的入侵而消失殆盡。歐洲殖民者透過在牆上作畫,向墨西哥人介紹天主教的教義、思想和聖經故事。從此,這種繪形繪色的民間藝術就漸漸變成了墨西哥文化的重要藝術載體,成為普羅大眾藉以表達意見及心中想法的工具。根深柢固的傳統,加上政治因素的催化,催生了現代墨西哥壁畫運動。

壁畫助紓緩革命後情緒二十世紀上半葉開始的墨西哥壁畫運動,不但為革命後的百廢待興現象注入文化營養,其突顯原始民族風土人情的畫作也風靡北美及歐洲藝壇,影響近代藝術風格的更迭演化。墨西哥壁畫運動之所以會在二十年代開始盛行,最主要是源於1910至1920年墨西哥革命期間的流血鬥爭。

1910年爆發的墨西哥革命,推翻了迪亞斯領導的獨裁政府。(VCG)

1910年,墨西哥革命爆發,各路革命兵團群起反抗獨裁總統迪亞斯(Porfirio Diaz)。經歷10年軍閥割據的大亂局後,在1920年革命正式結束,立憲共和國成立。新政府上台後,亟需重整社會秩序,團結國民意志。新政府想到其中一個方法是推動國內的藝文發展,希望透過陶冶人民性情,化解長期流血鬥爭後普遍的精神缺失。

於是,從1920年起,新政府開始推出大量公共藝術創作項目,主要目的是通過文化活動,建立起墨西哥人在新體制下的現代國民身份認同,同時逐步褪除過往的殖民色彩。

另一方面,由於當時還有很多墨西哥人仍是目不識丁。因此,新政府倘若要向國民灌輸一些新式、現代化的價值觀和思想,單靠文字實在難以普及。若能通過圖畫向國民傳播政治訊息,效果則更加顯著。當然,要在街頭隨意繪畫,若非取得當局批准,很快就會被人清除或被塗走。不過,新政府嘗試開放公共空間,讓街頭藝術家在劃定的地方創作,街頭創作的風潮順勢而起。

建立墨西哥人的民族認同,是二十世紀初政府致力以壁畫宣傳政治訊息的最主要目的。(VCG)

一些由政府委託國內名畫家創作的壁畫主題,當然也要緊貼政治「主旋律」。很多壁畫以歌頌墨西哥推翻獨裁政府的革命、重拾前殖民時期的墨西哥原始文化遺產回憶,以及建構二十世紀新時代發展理念為主。新政府更委託他們在地標建築繪畫壁畫。由於這些具世界知名度的藝術家,大多曾在革命期間流亡歐洲,所以,他們參與壁畫創作時難免帶點歐洲現實主義的風格。

三四十年代蹂躪歐陸的二次世界大戰,致使很多歐洲人來到美洲避難。不少藝術家此時到來,同時帶來了美學衝擊,與墨西哥本土文化加以結合,形成特立獨行的墨西哥壁畫風格,整個壁畫運動因此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

上文節錄自第139期《香港01》周報(2018年11月26日)《「破壞美學」重構城市景觀 墨西哥壁畫承載國民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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