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有話說】美國用完即棄　敘利亞借刀殺人：庫爾德人的絕境

北部敘利亞局勢依舊處於風雲變幻之中，當美國宣布與土耳其達成協議暫時停火之後，土耳其方面卻否認了這一說法，土外長恰武什奧盧對外宣布，「和平之泉行動」將暫停五天，但拒絕將之稱為停火。無論是否為權宜之計，美國撤軍北敘的舉動在事態發酵中繼續遭受輿論的譴責。
對於敘利亞局勢的最新變化，中國著名中東問題學者、浙江外國語學院教授馬曉霖在接受01記者採訪。

01：就在一週前，敘利亞政府國防部副部長還表示庫爾德人是「叛國者」，不會對庫爾德人進行救援，但是目前敘利亞政府已經與庫爾德人結盟，政府軍揮師北上。為什麼會在短時間內出現這樣的變化？

馬曉霖：敘利亞政府與境內人口200多萬的少數民族庫爾德人的關係其實很微妙。因為歷史遺留問題，敘利亞政府不承認其中的幾十萬庫爾德人是敘利亞人。2011年「阿拉伯之春」風潮後，敘利亞庫爾德人開始要求平等的公民權，希望享有與阿拉伯公民一樣的權利。敘利亞內戰爆發以後，因為沙特等遜尼派中東國家的介入與影響，導致阿拉維派（什葉派中的少數派，而什葉派在敘利亞人口中僅佔比13%）的巴沙爾政權與庫爾德人反而變成某種「命運共同體」。

尤其是，面對「伊斯蘭國」（ISIS）武裝的種族滅絕攻勢，庫爾德人與阿拉維派控制的中央政府分歧下降，因為中央政府力量很薄弱，ISIS開始肆虐後政府軍就從北部庫爾德地區撤離，客觀上把北部防守交給了庫爾德人，也可以說是任由庫爾德人自生自滅，所以後來才會出現圍攻科巴尼的危險態勢。

按理說，敘利亞政府軍應該要對北部庫爾德地區盡保護義務，但是巴沙爾政府面臨眾多對手，力量分散而有限，也着實對庫爾德人愛莫能助，所以庫爾德人只能武裝起來自衛。雙方也逐步在打擊恐怖主義、抵禦反對派等方面達成默契，包括在對付土耳其方面，雙方都有共同利益。

但是另一方面，內戰爆發後，庫爾德人得到美國支持，內部要求在敘利亞北部建立「聯邦區」的呼聲越來越高並最終落實到行動，這種非法做法顯然是大馬士革政府反對的，因為它將削弱國家的認同感和凝聚力。同樣，因為敘利亞庫爾德人擴大勢力範圍，增強民兵武裝，並提出更多政治權利訴求，引發了土耳其的警覺——兩國境內的庫爾德人連成一片而且支持分離主義，一直是土耳其政府的心腹大患，所以土耳其才會選擇在美軍撤出後向敘利亞北部出兵。

從敘利亞角度來講，作為主權國家，任何他國軍隊未經邀請進入自己的國土屬於侵略行為，違反《國際法》，所以敘利亞政府一直對土耳其進行譴責並要求其撤軍。但是，另一方面，土耳其軍隊打壓庫爾德武裝，從長遠來講對於維護敘利亞的主權與領土統一，防止分離主義不無好處，所以敘利亞政府實際上默認甚至是坐看庫爾德人被土耳其軍隊打擊。

01：相當於是借刀殺人？

馬曉霖：對，借刀殺人。尤其在土耳其2018年1月發動對阿夫林發動「橄欖枝」行動戰役時，庫爾德人無力抗擊土耳其軍隊進攻，被迫向中央政府求援，大馬士革則乘機縮回阿夫林的控制權，這是過去六七年來，敘利亞國旗第一次重新插到阿夫林小鎮上。

所以這次土耳其攻進敘利亞北部，敘利亞政府當然要譴責，但政府軍的基本算盤是能不打就不打，因為它明白土耳其軍隊進來並不是要佔領這個地方，而是要打擊庫爾德武裝，防止其與本國的庫爾德人串聯；土耳其的第二個目的就是把因為敘利亞內戰而產生的200多萬阿拉伯難民遷徙回敘利亞北部，重新再安置，解決土耳其自己的難民問題。當然，敘利亞政府如果能收回整個北部地區，同時能壓制庫爾德武裝的話，土耳其也樂意見到這個結果。

敘利亞政府同時也借這個機會向庫爾德人表明，抱美國的大腿沒有用，在美國的支持下搞變相的獨立或分離運動，最後還是被人耍戲，為「叛國」付出慘痛代價。當然，敘利亞政府還是希望這部分庫爾德人迴歸民族大家庭，加強對敘利亞的國家認同，服從中央政府的領導，在這種情況下，中央政府才可能履行保護庫爾德人的義務與職責。雙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達成一致結盟的。

01：其實這是敘利亞政府的策略，先讓庫爾德人吃點苦頭，然後再出手援助，為將來與庫爾德人的談判創造更有利的條件。

馬曉霖：是的，庫爾德人被打擊、被削弱，這個時候敘利亞政府出面提供保護，形勢就不一樣了。下一步收繳庫爾德人的武裝，或者將來談判給庫爾德人多大程度的自治，就都比較好談了。

01：我們都知道敘利亞政府背後站着俄羅斯與伊朗，敘利亞政府與庫爾德人結盟，敘與俄、伊之間肯定是通過氣的，現在俄羅斯與伊朗對敘利亞問題的最新態度如何？

馬曉霖：俄羅斯與伊朗從尊重敘利亞國家主權的角度，肯定表面上會說對土耳其表達不滿，但是，俄羅斯與伊朗也都有求於土耳其，畢竟在敘利亞戰爭後半程，阿斯塔納機制的形成是土耳其、伊朗、俄羅斯等國共同操辦的，所以敘利亞問題走到這一步，沒有土耳其的配合是解決不了的。被稱為敘利亞戰爭「最後一戰」的收復伊德利卜省，俄軍與敘政府軍最後為什麼選擇不打？其實就是俄羅斯向土耳其做了讓步，同時伊朗也需要拉着土耳其來對抗美國。所以在敘利亞問題上，俄羅斯與伊朗表面上批評土耳其，實際上也是對土耳其做了讓步。當然，俄羅斯與伊朗也會做一些協調敘利亞政府的工作。

總而言之，敘利亞政府自己目前沒有太大的發言權，實力上比不了土耳其，在尋求保護方面離不開俄羅斯與伊朗，所以敘利亞政府對於土耳其的譴責可能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它未必願意真的與土耳其政府產生正面衝突。而且從實際來講，敘利亞政府有更重要的任務，土耳其也不是敘政府的主要對手，何況要打也打不過土耳其軍隊。所以我認為目前土耳其、俄羅斯、伊朗之間的協調工作就變的很重要。

當然，土耳其現在面臨壓力也很大，（出兵敘利亞北部之後）怎麼收場？打到什麼程度？是見好就收，還是與敘利亞政府達成某種新的默契？我認為只要把庫爾德人打到無法逾越土耳其的心理紅線，這個結果也差不多了，土耳其也需要掂量一下，因為美國可能很快要制裁它。

01：有觀點認為，敘利亞政府軍已經北上，與土耳其軍正面交鋒只是時間問題，美國撤軍這一動作除了不想趟敘利亞這攤渾水的考量，在俄羅斯與土耳其之間打入楔子的目的算是實現了。土耳其作為美國的北約盟友，但現在和俄羅斯關係甚密，甚至鐵心要購買俄羅斯S-400導彈，任憑美國各種威脅也不為所動。而美國撤軍相當於把庫爾德作為「禮物」送給土耳其，默許土耳其出兵，庫爾德人必然倒向敘利亞政府與俄羅斯，這可能讓俄羅斯與土耳其之間爆發矛盾衝突。

馬曉霖：土耳其的軍事行動只是暫時的，我認為美國並沒有這麼精明的設計，把「燙手山芋」拋給俄羅斯與土耳其，然後讓他們內鬥。

特朗普覺得敘利亞已經是食之無味的雞肋，死了那麼多美國士兵，花了那麼多沒必要的錢，還是控制不住敘利亞，關鍵是這場戰爭沒有打贏，這個地方已經是明顯俄羅斯、伊朗跟敘利亞政府的地盤了，為了不讓美國徹底丟掉敘利亞，又不徹底得罪土耳其，何不送個人情。反正美國最重要的任務是反恐，現在美軍撤走了，反恐任務由土耳其接着做就可以了，美國支持土耳其在敘利亞北部建安全區，但必須是以人道的方式，如果做不到這點的話，美國就給土耳其制裁，這個方式也是（美國）對背叛庫爾德人的一種補償。

至於說美國設計了一盤棋，把矛盾轉移，讓土耳其去和俄羅斯、伊朗對決，我認為這不是美國能左右的。俄、伊也不傻，現在土耳其與伊朗、俄羅斯之間的信任度要遠遠高於美國與土耳其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