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再相見 平壤高規格禮待 朝韓命運自己掌握
正當美朝關係於9月陷入小低谷，未能就無核化的落實步驟方案取得共識之際，第三次朝韓峰會順利舉行，無疑令關心半島局勢的人們鬆了一口氣。隨着《平壤共同宣言》的簽訂，半島間的戰爭狀態已告一段落。韓國總統文在寅在結束訪問後，馬不停蹄奔赴美國，參加聯合國大會之餘，也是為了說服美國總統特朗普展示對朝誠意。不過，更重要的是，文在寅和朝鮮領導人金正恩似乎已達成某種默契：要將朝鮮半島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
朝鮮以極隆重的禮節新接文在寅，21響禮炮歡迎，金正恩親自接機，在文在寅入城道路兩側，安排了近萬名市民高舉花束歡迎，更讓文在寅多次下車接受市民致意，車隊也因此遲了20分鐘才到達文在寅夫婦下榻的百花園國賓館。過去，只有社會主義國家的領袖才會受到朝鮮如此禮待；朝鮮上次排出如此高規格的陣仗，已是2005年時任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來訪之時。
渡盡劫波兄弟在
然而，文在寅訪朝之旅中最為人稱道的，還是兩位領導人一同乘坐開篷轎車經過平壤大道。過去，兩位韓國總統金大中與盧武鉉訪朝時都希望獲得此番禮遇，但盧武鉉最終只能與朝鮮二把手金永南同車。在朝鮮，身為勞動黨委員長和國家領袖的金正恩地位至高無上。官方照片和影像中，他絕不可能淪為配角：不是居高臨下對一眾官員下達指示，便是大手一揮、如「天降偉人」般視察工程。今次讓國民看到他和「南朝鮮領導人」並駕齊驅，給足了對方面子。
與此同時，文在寅還創下多個「第一次」：有史以來，首位踏入朝鮮勞動黨總部大樓的韓國總統；大韓民國歷史上首個登上「聖山」白頭山（中國稱長白山）的領袖。諸多「第一次」中，最令人意外的一幕發生在9月19日晚上。當時，文在寅與金正恩在平壤五一體育場，準備觀看團體操表演。表演開始前，文在寅向在場15萬平壤民眾發表了7分鐘的演講，成為首位在朝鮮公開演講的韓國總統。
演講中，文在寅說：「韓民族共生五千年、分別七十載，我提議韓朝徹底消除過去七十年來的敵對，朝着統一與和平邁出一大步。我和金正恩委員長將與韓朝八千萬韓民族同胞攜手建設新的祖國，讓我們一起走向新的未來。」他還提到「金正恩國務委員長和我確認了民族自主的原則，即我們民族的命運要由我們自己決定。我們堅定地承諾，將全面、劃時代地發展韓朝兩國關係，將斷裂的民族血脈連接起來，提前實現共同繁榮和自主統一的未來」。
這番演講將文在寅的朝鮮政策表露無遺：注重民族主義多於意識形態，並明確將國家統一作為終極目標。一直以來，韓國進步派和保守派最大政策分歧體現在「對北政策」上：後者將安全問題置於首位，在平壤對韓國保持安全威脅的前提下，與其交流談判沒有任何意義；進步派則相信通過民族主義的呼喚，可改變平壤政府某些政策。過去數年，由於朝鮮頻繁核試，進步派的「民族論述」淪為「政治錯誤」。在南北關係回暖的今日，它又重新走上輿論場中央。
建國以來，朝鮮勞動黨的意識形態便糅合了社會主義和民族主義。三代領導人中，金正恩的社會主義「陣營對抗色彩」最弱。上台數年以來，他多次推動經濟市場化改革，打破父親堅持已久的桎梏。給予文在寅演講機會，也是賦予了文在寅「朝鮮民族自己人」的身份。再者，文在寅身為「脫北者之子」，從未掩飾過自己對朝鮮的同情及強烈的民族主義傾向。文金二人的相遇，很難不為南北關係擦出火花。
宣言延續板門店精神
9月19日，朝韓峰會進入第二天，文在寅和金正恩便在百花園國賓館簽署了《平壤共同宣言》。當日下午，韓國青瓦台國民溝通首席秘書尹永灿更在記者會上表示：朝韓發表《平壤共同宣言》，事實上宣布南北韓戰爭狀態結束。某種程度來說，朝韓雙方已完成今年4月底《板門店宣言》中「發布終戰宣言」的第一步，有機會在下一次峰會時，發布正式文書。至於具有法律效力的和平協定，仍有待中、美兩國簽字作實。
回望本世紀初的兩次南北峰會，都少不了聯合宣言的影子。2000年，金大中訪朝同金正日簽署了《北南共同宣言》，其中提及解決離散家屬團聚問題及邀請金正日訪問首爾；2007年，盧武鉉訪朝時亦簽署《北南關係發展與和平繁榮宣言》，內容包括簽署朝鮮戰爭合約，開通平壤至首爾的鐵路，以及建立西海和平合作地帶。遺憾的是，兩份宣言中的大部分條款最後都未能落實；兩次峰會結束後，雙方的後續工作遲遲未能展開，兩國領導人也無再次碰面。
當時，朝韓互信尚不穩固，美國亦對平壤採取較為強硬的政策，將其列入「邪惡軸心」名單，期望朝鮮政權在經濟壓力下崩潰，一勞永逸解決「半島問題」。隨着平壤重啟核計劃，韓國保守派重新當權，將金大中和盧武鉉的陽光政策打入冷宮，兩份宣言更難重見天日。
如今的文在寅和金正恩顯然汲取歷史教訓，在首次峰會後繼續頻密會晤，建立互信。《平壤宣言》更是《板門店宣言》的詳細版，加入具體措施和時限，鞏固峰會成果，避免重蹈本世紀初「一次性宣言」的覆轍。在這過程中，文在寅也規避了前輩的錯誤，及時與美國及周邊相關國做好交流通告之工作，爭取各相關大國的支持。
《板門店宣言》中提及的「韓朝將為營造民族和解團結氣氛」，亦在今次《平壤宣言》中深化：兩國將加強文化及藝術領域的交流，並決定於10月在首爾舉辦平壤藝術團的演出。有了平昌冬奧會中朝韓冰球隊合體，以及在雅加達亞運會獲得銀牌的朝韓女籃聯隊的經驗，兩國將進一步組建聯隊參加東京奧運，並將聯合申辦2032年夏季奧運會。1988年的漢城奧運曾成為推動韓國民主化的重要事件；一旦這一次申辦奧運成事，不但可成為未來十數年朝韓關係的壓艙石，甚至將為數十年後可能的統一創造談判條件。
即使是最為敏感的軍事議題，本次峰會亦有相當成果。朝韓雙方今次簽署《〈板門店宣言〉軍事領域履行協議》，旨在緩解邊境地區的緊張局勢，避免雙方擦槍走火。協議雙方同意自今年11月1日起，停止三八線附近的一切軍事演習，並設立空軍禁飛區；兩國也將會拆除分界線附近1公里範圍內的監察哨，並在板門店附近施行「非軍事化措施」。南北軍人在一排排平房前對峙的畫面將成歷史。除了增加朝韓互信，協議的簽署亦限制了美韓發起聯合軍演的空間，避免美國單方面行動引發平壤反彈。這一切，也是為了「無核化」這塊最難啃的骨頭。
朝韓把握無核化主動權
《平壤宣言》中，除了宣布戰爭狀態結束，朝鮮亦在無核化方面釋出善意。除了將早前承諾的「永久廢棄東倉里引擎試驗場和飛彈發射基地」明確寫入法律文件中，也提及「如果美國根據《6.12朝美共同宣言》精神，採取相應措施，朝方有誠意繼續採取永久廢棄寧邊核設施等追加措施」，將球拋回特朗普手中。
今次「文金會」前，朝鮮已在無核化問題上讓步兩次。今年4月，朝鮮承諾永久放棄核武器，並宣布停止核武器及洲際彈道導彈試驗。第一次南北峰會和美朝峰會後，朝鮮不僅宣布廢棄豐溪里核試驗場，更加碼在洲際彈道導彈問題上讓步，廢棄東倉里引擎試驗場。如果平壤方面所言非虛，將來朝鮮將不能生產洲際彈道導彈，失去運載工具的幾個核彈頭，對美國本土已難構成威脅。然而，美方的回應卻讓朝鮮有些失望。
本報上周文章《無核化「四部曲」可創新局？》中已提到：倘若特朗普希望在第一個任期內廢除朝鮮的洲際彈道導彈及核彈頭，有必要考慮分四階段進行，並且要在每個階段為平壤提供相應的補償。然而，過去數月朝鮮頻繁地以實際行動釋出善意，美方卻維持強硬態度，堅持在朝鮮徹底放棄核武器前不會放寬制裁。8月底時，國防部長馬蒂斯（Jim Mattis）更表示有意不再暫停自新加坡「特金會」以來停辦的美韓聯合軍演。在美方擺出如此態度下，也難怪朝鮮外務省早前恢復強硬語氣，斥責美國提出「流氓式」的強盜要求。
美朝這一對70年的老冤家存有不信任十分正常，不只是華府，美國民間輿論也未對朝鮮放下戒心。CNN的報道認為：朝鮮至今為止仍然未在無核化上有具體動作，唯有關閉寧邊核設施後才該向美國提出條件；彭博新聞網亦提出：文在寅和金正恩的會面只是延續了過去的表面功夫。而更多的媒體則冷待今次文金會，潛意識中認為唯有美國和朝鮮才可決定半島無核化的走向，韓國的地位無足輕重。
《平壤宣言》中提及「如美國採取相應措施，朝鮮將繼續採取永久廢棄寧邊核設施等追加措施」，說明朝鮮已將過去枱面下的條件公開。將相關內容寫入聯合聲明中，則表示韓國已為朝鮮的這一提議背書，認同朝鮮每一階段的措施需得到美國正面回應，無核化才可持續。《宣言》中同時提到「朝韓將在推進半島完全無核化過程中，繼續緊密合作」，體現朝韓已先行推動無核化路線圖，不再等美國單方面叫價。
金正恩靠公關騷展示誠意
某種程度上，朝韓兩國領導人極為重視今次的「公關騷」，旨在向外界傳達一個信號：文在寅已相信金正恩為了國家發展，堅定棄核的決心。去年同期，朝鮮加速核計劃和試射洲際彈道導彈，只是為了在談判中獲得更多籌碼，以獲得西方國家接納進入國際社會。與此同時，朝鮮也需要這樣的公關活動，卸下國家封閉且神秘的面紗，展示真誠的一面。
文在寅的主動出擊確實換來不少進展。聲明發表當天，特朗普便讚揚朝韓領導人會談取得成果，並確認將在本周的聯合國大會上，與韓國總統文在寅會面；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周三（19日）也表示，已邀請朝鮮外相李勇浩於聯大期間在紐約會面，更提出2021年1月前達致無核化的確切時間。
無論接下來的美朝談判是否順利，都難改變這樣的事實：當南北關係升溫後，韓國在無核化進程膠着的過程中，可以發揮更積極的作用。朝鮮半島八千萬人決定自己命運的日子，也將愈來愈近。
上文節錄自第130期《香港01》周報（2018年9月24日）《文金再相見 平壤高規格禮待 朝韓命運自己掌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