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保海鮮.二】淡水養殖無牌照 海水養殖在末路 怎走出困局?

撰文:鄭祉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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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翁移山—香港本土漁業民俗誌》一書曾提到,上世紀六十至八十年代淡水養殖黃金時期,曾一度供應本地海產需求的10%至16%,何以現時降至總體養殖業僅能滿足市場的3%需求?全球養殖海鮮和野生海鮮比例,自2014年起已平分天下。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的報告指出,2021年水產養殖業將成為海產的主要來源。 世界自然基金會香港分會高級項目主任黎姵延與香港大學生物科學學院及太古海洋科學研究所薛綺雯教授亦指出,養殖海鮮不一定等於環保海鮮,端視魚苗來源、由野生捕撈或人工養殖,以及飼料能否被追溯。以往遠洋漁業發達,海鮮養殖可依賴俗稱「雜魚」的魚獲,充當肉食性魚類如石斑、鰈類的飼料。此乃《放長線,釣永續海鮮》系列報道之二

在大埔三門仔,羅廣財的養魚技術被行內人譽為「出神入化」。2009年,他曾經認為海魚養殖業充滿希望;轉眼十年過去,他慨嘆,「沒再養魚了,搵唔到食,我改了做休閒垂釣,有時和大學做科研,養點珍珠。」

養殖業能手:養魚搵唔到食 政府扶持少規限多

香港水域面積共1,650平方公里,只有2.09平方公里用作海魚養殖,分為26個區域,共949名持牌海魚養殖者。大埔三門仔現時有過百個魚排,有一個養魚戶仍繼續養龍躉。自從2002年政府容許養魚戶轉讓海魚養殖牌照後,許多人買入休閒垂釣的相關牌照,或者炒賣牌照。

曾經養魚出神入化的羅廣財,也放棄養魚。(吳鍾坤攝)

海水養殖區的魚類進食飼料,排泄物發酵後會造成污染,加上海水養殖區位於內灣,底層積聚淤泥,區內碳、氮、磷的含量遠遠高於周圍水體沉積物。三門仔像許多養殖區,位於水流平靜的內灣,漁護署雖然提供免費的清理沉積物服務,「但需要所有魚排養魚戶簽名,有老人家無法走動,就無法一致清理。」

鼎盛時期,魚排面積達四百多平方米,一共養了十萬條魚,每年出產三萬條。現時魚排改養珍珠,一顆可賣八元,「收入好過養魚,養珍珠較容易控制,天災時魚排不散就沒損失。」羅廣財說養魚隨時血本無歸,而政府恩恤微薄。但最難經營的原因,還是因為養殖魚的價格高百分之二十,無法和東南亞的進口魚競爭。「你去街市,普通消費者會怎樣選擇?」2012年禁止拖網前,他已準備轉行。人工飼料與雜魚價格相差無幾,但由陸上運幾噸魚糧,比海上由船直接送來雜魚,運輸成本差太遠,有許多養魚戶因此倒閉。

羅廣財如今改養珍珠,只留下一兩個漁排養咱家食用的魚。(吳鍾坤攝)

和羅廣財在魚排走上一圈,排與排之間以一根浮木相連,每逢有船經過,海浪湧動,差點平衡不了。聘請外勞困難,勞工亦難以適應工作環境,最短甚至做一天就走。他想過變化,無奈法例落後,「仍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標準」,限制連連,例如安裝機械自動餵飼工具會被漁護署指違規而要求拆除、法例規定圍魚排要採用全透明帆布以方便水警巡查。

海魚養殖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已停止發牌,直至2014年,政府才重新以先行計劃向四個養殖場發牌。羅廣財認為現時入行成本高,首先要領牌照,還要等魚苗成長的空白期,投資巨大。佔地龐大的海魚養殖場仟國水產開業未到一年,前期投資就耗資逾千萬元。作為香港漁民團體聯會副主席,羅廣財指政府近日諮詢魚排經營業界,希望規管牌照擁有者必須有一定養魚比率。他認為,若要再振興式微的行業,政府的支持必不可少。

他與大學合作,實驗養殖龍蠆魚苗的不同方法。(吳鍾坤攝)

淡水養殖業龍頭:推動環保海鮮 建立品牌附加價值

抱持同樣想法的,還有淡水養殖業的龍頭業者楊氏水產老闆楊瑞良,「我們以前同局長說,我們面對全世界最不公平嘅競爭。何以見得?香港以外,不少國家(的養殖業)有政府補貼, 有漁業政策支援,還有大學科研去培育好多人才出來,提升他們的競爭力,是納稅人付錢的。」

養殖業式微的癥結在於養殖魚塘沒有發牌制度,窒礙整個行業發展。米埔自然保護區旁有全香港最大的淡水魚養殖場,佔地七十多萬平方米,共有110個魚塘,專門出產元朗烏頭、龍躉、寶石魚及金鼓魚等。之前年產量約為50萬斤,今年預計為40萬斤。楊瑞良小時候,米埔有多達三四百養魚戶,現在只剩下一百戶,當中許多不再全職養魚。「魚塘土地只有兩種,一種是私人土地,用來養魚的絕無僅有,這麼貴。第二就是政府土地,歷史原因,不能轉讓或出租,子女不繼承,新來的人如何入行?」楊瑞良認為行業老化嚴重,需要設立牌照制度,可以轉讓經營權,「為什麼海魚(養殖)有牌,陸上(養殖)沒牌?不合理,不然只能說政府陰乾這一行。」

楊氏水產老闆楊瑞良手捧咱家養的元朗烏頭。(梁鵬威攝)

楊瑞良今年58歲,已從事養魚業四十多年,也是第一位前往台灣學習養殖技術的本地養殖戶。本地大學沒有漁業相關專業,也沒有專才,他曾經招聘大學環境科學系畢業的學生,打算培養做管理層,惟對方覺得沒前途,做了一個月便離開了。2005年中國爆發孔雀石綠「毒魚風暴」,啟發他決定創造自己的品牌,每一條楊氏出品的魚,都會以索繩綁上楊氏標籤,印有編碼,萬一出現問題,可以追溯出貨日期、批次、魚塘、餵飼記錄等等。

楊瑞良相信只有最好的條件,才會養出最好的魚。魚苗是從內地養殖場購買,「老一輩養魚人說:『養魚先養水』。」他嚴格控制水質,水源得天獨厚,位於米埔自然保護區旁,可引入鹹淡水,飼養龍躉、金鼓魚等品種,利潤較佳。他更聯同香港城市大學研究,在水中加入液態益生菌,「可改善水質,但成本好高。」他指出,「這十年來,天氣與以往不同,養魚密度由一畝2,000至2,500條烏頭降到1,200至1,500條,養魚的發病率則低了。」在飼料方面,2000年後從不使用雜魚或魚粉,只採用特別調配飼料,按魚所需的營養成分調配最佳吸收比例,飼料則以豆粉為主。

(梁鵬威攝)
楊瑞良專門交由台灣工廠製作的飼料。(梁鶻威攝)

投入科研方面,他幾乎是獨自帶領整個行業往前走。香港中文大學李福善海洋科學研究中心的鍾厚賢博士及鍾國昌博士希望研究飼料效益,認為海藻令貝類和蝦的天然化學物增多,亦令海鮮更美味。研究計劃有10%資金需要業界贊助,他二話不說,開始合作研究加入海藻粉的魚飼料,又主動設計實驗,成功驗證,最後交由台灣生產。他又率先採用全自動化餵飼,「以往餵魚要花半天」,現在偌大的養魚場,只有十個員工。

無獨有偶,同為2005年,香港魚類統營處推出優質養魚場計劃,檢視養魚戶魚苗衞生檢疫、定期進行魚類健康及水質監測。「這13年來,優質養魚場計劃都沒變過。」楊瑞良和羅廣財都透露,計劃監管不嚴。楊瑞良指出:「甚至有魚場取其他貨當自己魚賣。」計劃亦無法規管餵過期或發霉麵包、有魚粉的飼料。

對於香港有九成魚依賴進口,僅剩3%為本地養殖水產,楊瑞良回應:「本地魚太矜貴,矜貴到別人當你不存在。」魚欄都有穩定進口來貨,一定要便宜,才會收額外的「雷公客」(即散客)。早在多年前,他已經決定不會賣魚給魚欄,因為批發價過低。規模大如楊氏,也有感經營困難。楊氏水產的出品定價比批發價高百分之二十五,「這是品牌的附加價值。我們要兼做養殖、批發、零售,其實都幾悲哀。」

不過,今年年初零售店「良品水產」結業了,楊瑞良現時只供貨給約50間食肆,包括稻香酒家等,散貨則在食材商大棧的商舖以低溫急凍形式販售。他形容利潤不大,若不是因為品牌化,根本不可能維持現有定價。楊瑞良多年前倡議經營合作社的概念,他認為規模大、供應穩定,才有議價空間,「但我們希望政府作主導」 。他目前有聯繫兩個小戶,實行楊氏養殖及管理手法,按批發最高價接收貨源,亦曾經傳授經驗給其他行家,比方新型海魚養殖戶仟國水產。

楊氏養殖場位於米埔自然保護區旁邊。(梁鵬威攝)

養魚風險極高,楊瑞良曾經因為2008年一場寒冬而血本無歸,近五萬條龍躉全部死光,損失數千萬元,政府只賠償12,500元。他走訪多個地區和國家如台灣、日本,了解到當地養殖業都有政府補貼。羅廣財同樣感嘆:「中國內地養殖戶可以向政府買保險,香港哪裏有?」至於台灣業界,如果不幸遇上天災血本無歸,亦可以向政府借貸,重新來過。「我們成日聽到行家笑說,全東南亞的魚都賣去香港和大陸兩個市場。」楊瑞良苦笑。二人都覺得,政府沒有採取任何措拖令本地魚更具競爭力,例如進口日本門檻很高,中國會對急凍水產徵收17%增值稅等。

和優質養魚場計劃一樣,楊氏水產沒有銷魚往內地,曾經發生三個月的標籤被重新盜用事件。(梁鵬威攝)

世界各地的水產自給率鮮如香港般低至一成,內地水產自給率便逾九成。除了設立可轉讓的陸上養殖牌照制度,楊瑞良曾經向政府官員反映,將自給率定在2%,「如果一路走下坡,低於此水平,政府就要扶持。」他慨嘆:「香港的本地漁業就這樣漸漸被外來競爭者邊緣化。」

二人都寄望於有機魚的市場,但要達到低污染條件,需要政府開放更大規模的外海養殖區,以助海水流動,避免積聚沉積物。羅廣財說,「單靠個體戶是做不到的。」楊瑞良認為,由政府先行資助魚苗和飼料一段時間,才可以吸引人入行,以有機魚作城市形象特產。仟國水產其中一位老闆林碧霞則建議,可以在各個街市設置專門有本地魚供應的銷售點。

傳統養殖業因政策空白走向死胡同,高科技養殖業又會否是提高本地自給率出口?繼續閱讀:【環保海鮮.三】室內養魚兼種菜 高科技養殖成漁業出路?

上文節錄於第138期《香港01》周報(2018年11月19日)《竭澤而漁 難年年有魚 放長線,釣永續海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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