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語】吹氣公仔

撰文:陸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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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以製作女體模型見著的德國藝術家Hans Bellmers說:「女性身體就像一串連綿無盡的句子,邀請著我們將之重組;亦因如此,它真正的意義在那一連串不可窮盡的謎題當中得以顯現。」這樣的理念在Hans Bellmers製作的女體模型製作中完美展現:他將女體的不同部位重新組合、並置,形成某種慾望與恐懼同時顯現、彷彿可任人玩弄但又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肉身傀儡。

(Hans Bellmers, The Doll (La poupée) , 1949)

 

女體玩偶似乎是一種可供人生不同階段呼召的「玩具」:對幼兒時期女孩而言,洋娃娃作為一種教化小女生成為「完美女性」的工具——「煮飯仔」中的賢妻良母、學會如何為洋娃娃(亦即是自身的投影)裝點打扮;對發育完備的男性而言,作為承載身體慾望或排遣心靈孤獨的道具。為了滿足不同的喜好與需求,這些女體玩偶將具有繁複多種的年齡、體型與種族,甚或更極致地,日本的成人性愛娃娃公司還提供了一系列的客制化選項,從瞳孔顏色、乳房形狀、恥毛分佈到陰道形狀,客戶都可按照自身意欲一一揀選。

 

若果從性別研究的角度,討論為何男性會捨棄與真實女性交往的選項,轉而與「吹氣公仔」建立親密的關係——那種親密,超越了單純的性之滿足,落足於日常生活的情感依賴(日本有這樣的案例:62歲商人森吉中島將他的矽膠愛人稱為「沙織」,除了會在家中為其仔細淋浴以外,更會與她一同前往滑雪與衝浪),大概很容易就要落入陽剛慾望(msculine desire)或男性中心幻想(male-oriented fantasy)的分析:男性渴望著一個完美而不朽的女性形象,這個女性形象因為不會衰老與沒有月經,而變得單純、美好;並且,「她」的沉默與絕對服從構成了猶如烏托邦的畫面,一個關於男性的不朽與完美的畫面。

62歲商人森吉中島將他的矽膠愛人稱為「沙織」,除了會在家中為其仔細淋浴以外,更會與她一同前往滑雪與衝浪。

難道在「人類」與「器物」(準確而言,是與人類極度相似的人形)之間就只有慾望,「愛情」的元素因為物種的不對等而可以完全排除在外嗎?與其單純地對這種關係作慾望運作的剖析,毋寧換個角度,將之理解為一種對「安全的愛情」的追求。

 

法國哲學家巴迪歐分享了自己的經歷:有一段時間,他常常在巴黎的街頭巷尾看到交友網站的廣告口號,它們聲稱「無需風險」、「無需墮入愛河」、「無需心痛」,就能擁有愛情,透過交友網站的「安全中介」,使用者可以「精確地預先篩選您的伴侶」,避免一切的風險——聽上去何其吸引!不需冒險與受傷,即可獲得愛情與慾望的滿足,難道不是每個人的夢想嗎?而性愛人形玩偶,更是一種比婚姻中介更為「安全」的選項——婚姻中介可以保證當下的對象符合理想,卻未能保證這個愛戀對象在將來維持外貌與性格不變;人型玩偶的物性要比人性要來得穩定持久許多呢。

 

大概沒有人可以為人-偶之愛下判斷,我們總是難以在這個判斷的過程中抽離那種神學式的(因為二者的結合無法繁衍後代)或管治術的(無法繁衍後代,孤獨而自足,即是癱瘓了生產力)評價;除了威脅以外,我們有可能發展出其他的討論空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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