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佬教你用哲學串人兼自辯｜葉雯德
作者｜葉雯德
英超球隊曼聯在今年9月2日的賽事中以2:0擊敗般尼，排名回升十甲，但在此前曼聯一直處於聯賽榜下游。在上周敗於熱刺，慘吞三蛋後，主帥摩連奴在記者會上就被質問他還能否自詡為世界上最佳教練。「串王」摩連奴的回應頗有新意，他竟然先反問記者有沒有讀過哲學，更（不完全準確地）引用黑格爾的名句：「The truth is in the whole」來反罵傳媒不尊重他整個教練生涯的光輝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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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ruth is in the whole」是甚麼意思呢？首先需要指出，其實這並不是一個正確的譯法，我們沒辦法查明摩連奴讀的是哪一個英文譯本，抑或他讀的是德語原文但自己錯誤理解。在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序言中，他寫道「Das Wahre ist das Ganze」，更為正確的英語譯法應該是 「The true is the whole」。在最新的中文譯本中，先剛則將此名句譯為「真相是一個整體」。這一句話可以說是黑格爾哲學的要旨，但必須結合下一句才能清晰理解他的意思：「整體只不過是一個通過自身的發展而不斷完善著的本質」。在黑格爾之前，大部分哲學家以及常人的意識都傾向認為本質性的、絕對性的事物，例如上帝，並不會運動和變化，而是在任何時空都維持著同一、完成了的狀態。黑格爾則認為任何本質性的事物必定內含差異和否定性，因此也會有著發展過程，能夠逐步揚棄否定自己的東西，然後更加填充自己，顯出自己的真實性。這些聽起來只不過是各執一詞的本體論分野，引申出來的實踐意義卻非常重要。
不少人覺得，所謂一個人的本質就是無時無刻都同樣表現出的特性，但黑格爾認為這種無差異的同一性不一定有甚麼高明之處。假如一個人因為害怕差異而退縮到自己的小小世界中，因為不想接觸到任何否定而從來不和他人打交道，這個人當然會表現出乾淨和前後一致的模樣，但卻是空虛而又無生命力的。對於黑格爾來說，人不應排除和躲避否定壓抑自己的東西，反而應該直面它，甚至停留在否定（「tarrying with the negative」）的磨練中，然後努力改進自己去克服它。人的真正本質不會被異己的東西所消滅，反而能夠在與異己者的鬥爭中不斷完善自己；人也不應該期望自己的整體毫髮無損、冰清玉潔，而應該勇於在無數的否定和歷練中留下傷疤——傷疤才是精神的內涵。黑格爾的本體論立場就是用來論證，沒有不可消解的矛盾，也沒有不可治癒的創傷。
雖然摩連奴沒有準確翻譯這個句子，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即必須由一個事物或概念的整體變化過程來審視它，而不能因為事物一時的落差而不承認它的本質，也是不違背黑格爾意思的。假如覺得摩連奴引經據典羞辱別人是對先哲不敬，那就相當天真了。沒有幾個哲學家可以被稱得上溫文爾雅，不少哲學大師其實都是「串王」，思想界中因理論對立與利益糾紛而結下私怨的仇家比比皆是。存在主義大師沙特就說過「tout anticommuniste est un chien」（任何反共產主義者都是狗）。尼采的寫作與罵人同樣嘔心瀝血，他認為華格納「表面上是戰無不勝的人物，事實上是一個腐朽了的、絕望的頹廢者」，還呼籲有良心的德國人快快來同情華格納。當然還有黑格爾自己，在課堂上大罵死敵弗里斯是「自封為哲學家的那批膚淺人物的頭目」。與他們相比，摩連奴用哲學概念罵人反而更有教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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