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介馬庫斯・加布理爾《為什麼世界不存在》｜趙崇任

作者｜趙崇任

德國史上最年輕的哲學教授馬庫斯・加布理爾（Markus Gabriel）在2013年出版了《為什麼世界不存在》（Warum es die Welt nicht gibt）一書，引人入勝的書名成功地吸引了廣大的一般讀者，在一年內就售出了近兩萬本。然而，加布理爾畢竟是學者，因此這本書毫不含糊，是本扎扎實實的哲學書籍。他從認識論出發，透過他的新現實主義哲學（德語：Der Neue Realismus，不同於國際關係的 Neorealism），加上淺白的文字與適當的舉例，向讀者清楚地說明他對於世界的理解：即使獨角獸與精靈都有可能存在，但世界並不存在（他在開頭清楚地提醒了讀者，別把他的理論簡化成否定世間萬物的存在）。

Markus Gabriel：不要神化人工智能【AI大神說】

這本書引人入勝的書名並不只是行銷考量，而是內容實實在在地扣住了「世界並不存在」這個命題。要理解世界是否存在，首先便須釐清：一、「如何」知道世界是否存在；二、「世界」是什麼；三、「存在」的定義。光透過感官理解世界是否存在並不可靠，一如康德所主張的：人透過感性（或感知）獲得經驗，再透過理性將經驗轉換成知識。對此，加布理爾也舉了顏色作為例子：人看得見顏色，但顏色並不存在，存在的是光。顏色只是不同波長的可見光而已，本質都是一樣的。然而，人確實看得見顏色，這又算什麼？加布理爾再舉了一個類似蘇軾《題西林壁》的例子：「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一座山到底是嶺還是峰？是高還是低？加布理爾認為都是。不同於只專注在物體的客觀存在或人的主觀解讀，他融合了兩者，認為物體「的確」有一個客觀存在，在人們眼中也「的確」以特定的形式呈現。他採取了一個類似文學接受的概念，就像沒有人會否認一本書的客觀存在，但讀者的閱讀感受也相當重要，甚至如果沒有讀者，一本書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簡言之，他承認物體一切的呈現形式。

從這點其實已經可以看出加布理爾主張「世界不存在」的端倪了，但問題是，山是具體的東西，世界又是什麼？一如他在接受《時代週報》（Die Zeit）訪問時所說的，人們總喜歡將世界想像成一個裡面裝有很多東西的容器，但要客觀地理解世界，就必須將舊有思維排除。他借用了維根斯坦的定義：一、世界是所有發生的事物；二、世界是事實的整體，而非物質的整體。加布理爾進一步舉了個例子：假設世界上只有一個碗，裡頭擺了一顆蘋果，那麼組成這個世界的元素有三個：一、碗；二、蘋果；三、碗跟蘋果所在的空間。一旦蘋果不見了，或碗換了一個，不僅空間裡的元素變了，空間的大小也會有所不同。加布理爾認為，要理解世界，就不可忽略世界的內涵，而這個內涵（或狀態）是變動的。一但變動，這個世界與先前的世界就不能算是同一個世界了，因為內涵不同了。除此之外，物理性質並不是影響世界的唯一元素，例如《蒙娜麗莎的微笑》在我們看來之所以是一幅名畫，而不只是顏料與畫布，就是因為考量到它的藝術性。再例如，即使現代人多半不相信有女巫存在，但這信仰確實大大地影響了從前人們的生活，怎麼能完全將女巫的重要性完全抹去？因此在加布理爾看來，世界是一切事物的物理與非物理性質所構成的，它們都是世界的一部分。

同樣的觀點，加布理爾也延伸到他對於存在的定義，並舉了個一頭犀牛在草地上的例子。看到這頭犀牛，你不會否定牠的存在，但加布理爾認為，這頭犀牛的存在並不只之於你，也之於牠與草地的含義關係。他認為，存在就是在這種含義關係中出現的狀態。至於事物能否獨立於所有的含義關係存在，加布理爾的答案是否定的，因為一個事物勢必會存在於某一個環境中，它因此至少會與這個環境產生含義關係。能將犀牛和草地區隔，使兩者成為擁有含義關係的不同物體的，便是兩者的特性，例如犀牛有四隻腳、草地是綠色的。加布理爾因此獲得了結論：世界不存在。因為如先前所說，世界包含了一切事物的物理與非物理性質。它因擁有所有特性，而無法與其他事物區隔開。無法從其他事物中脫穎而出，使世界無法與他者建立含義關係，進而無法出現存在的狀態。然而，加布理爾隨後補充，他事實上指的是不存在一個共有的世界（die Welt／the world），並認為存在了無數的世界（unendlich viele Welten／infinitely many worlds）。這呼應了先前所說觀山角度的論述：你在你的世界過自己的人生，我在我的世界過自己的人生，即使我們遭遇了同一件事，但角度的不同區隔開了兩者，進而產生了你、我與他人各自世界的存在狀態。

《01哲學》，哲學入門，深入淺出，更好地理解，更好的邏輯。
立即下載《香港01》App：https://hk01.onelink.me/FraY/hk01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