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疹人生．讀白】濕疹痕如蟻咬、痛似火燒：真係痛苦到諗過自殺
「你最近濕疹點呀？」近日收到不少好友慰問，我媽媽也有天盯著報紙，低頭問：「阿妹，你最近濕疹點？」近日屯門有人因為濕疹涉嫌弒雙親後自殺，大家大概是怕我看不開。
每次看醫生，醫生都問，病了多久？「廿幾年啦，由細到大都有。」醫生點點頭，開些藥，等了半句鐘有多，五分鐘不夠就打發我走，埋單六七百元，錢不要緊，最緊要過得好，如果看醫生就得解決問題的話。好幾次看醫生時，我抓得皮開肉爛，手指關節連活動都困難，膝後位置不停流膿滲水，我哭著問醫生：「你可以幫到我嗎？」醫生說不要焗著它，所以長褲穿不得，但太醜，短褲也穿不得。入夜情況更可怕，因為塵蟎習慣在黑暗中活動，入夜才出來吃你的皮屑，我總在凌晨三四時癢醒，醒來的時候已抓得一把血，四肢像被蟻咬一樣，抓傷了又像被火焚燒。夜晚一直癢得無法入睡，又想到翌日傷口會痛得連行路、拿筷子、打字都痛，就會哭，想著：「點解我要咁樣過日子？不如死咗佢算。」我也確實試過站在馬路和天台邊，想衝出去，又沒有勇氣，最擔心死唔去，得返半條人命仲慘。
濕疹怪魔
如果你看到這裏覺得：「喂濕疹啫，使唔使咁誇張，好多人慘過你。」沒問題的，畢竟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
小學同學叫我「鍾無艷」
小四時，我有半邊臉紅腫了大半年，那時剛轉校，同學不太熟悉我，就叫我「鍾無艷」，我沒有什麼感覺，反正作為轉校生，本來就害羞得總是低頭做人，多了些紅腫其實又沒差。
到了中學時期，因為考試壓力，我四肢長滿濕疹，一撻撻像塊血色地圖。晚上抓傷了，出血出水，人自然會彎起來像蝦米，感覺會舒服一點。翌日那些血水乾了，使關節位置黏起來，手腳伸展那一刻，像被刀割皮。那時為了讓自己過得坦蕩一點，我不特別為遮掩皮膚而穿長衫長裙，也有老師好心的說：「你可以穿長褲的，沒關係。」但那時窮，買條校褲又要找媽媽付錢，就算了。中學好友戲稱我「濕疹怪魔」，不是惡意那種，她們也常常拿些秘方或介紹醫生給我，希望我用了看了會好轉，但都沒用。濕疹後來長至嘴旁和臉頰，她們說，像塗了胭脂和嘴膏，就當作化妝上學啊！還有眼睛，那時敏感得連眼簾入面都奇癢難止，有段時間忍不住擦眼皮，擦到眼睛腫起來，變成角膜炎，有時腫得像雞蛋無法上學。滴眼藥水時，傷口痛得像要盲了，我問醫生，我會盲嗎？醫生似乎覺得我天真，笑著說：「有那麼易嗎？」卻沒有解釋過什麼。
「皮膚科」能打救我？
類固醇適量地塗，醫生說可以的，我其實沒有濫用，但愈用愈沒感覺了，原本塗了可以止痕半個月，慢慢塗不過一星期又癢起來。後來家庭醫生知道我家窮，負擔不起久不久就付幾百元藥費，主動寫信轉介我到政府的皮膚科。
「皮膚科」，中學時我聽到這三個字，挺開心的。因為一個專科，好像會針對病情，幫到我，我太天真了。排了大半年，終於見到醫生，我問：「可以幫到我嗎？」醫生都是那些說話，沒有確實的治療方法，只可以控制病情，用藥用藥，塗藥塗藥。要戒口？「西醫沒有這個概念。」之後，每三個月拿堆白色黃色的抗組織胺、類固醇和「豬油膏」（用以保濕的），變成例行工事。好處是藥費便宜很多，有藥在身，心是定的。
年多後覺得作用不大，類固醇使皮膚變得愈來愈薄、血管增生，皮膚變得更為敏感，抓一下就流血了，便放棄了這個看政府皮膚科的難得機會。
吃藥上課渴睡
那時我只能選擇逃避，覺得，呀，總會有天自然地好過來，阿媽係咁講嘛！也因為吃了抗敏藥，好睏，每天上堂都打瞌睡，又被老師點名。畢業禮那天，同學頒了個獎給我——「睡公主大獎」。後來上了大學，壓力沒從前的大，病情稍稍緩和，我就算是「放假」了。畢業後，成為社會人之後，工時長，壓力大，本身已經是一場持久戰，而身體還有另一場仗要打。我的手掌和手指長期濕疹，傷口使皮膚紅腫起來，靈活度大減，東西抓不住。有次我跟上司吃飯，不小心倒瀉了奶茶，上司冷冷地說：「我好憎蠢嘅人。」
對不起，來到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活得很累，我連拿起杯奶茶的能力都沒有。
同事問：你……是燒傷了嗎？
工作頭兩年，我常常要日夜顛倒，這星期兩天返早上七點，三天返下午十二點，生理時鐘沒能調節過來，加上濕疹互為影響，又癢又無法入睡。我常常邊打字邊抓皮膚，直到抓到滿手血水，我才發現要停下來。有鄰組的同事好心慰問：「你……是燒傷了嗎？」呀，不是，是濕疹，「有看醫生嗎？不要再抓啦，忍忍啦！」
忍吓啦！是我最常聽到我說話，如果忍到，我一定會。小時候，我會叫家人用繩把我綁著，我想我睡覺時實在太癢，醒來我要不就拆了繩，要不就扭盡六壬、身體極盡扭曲地抓癢。有時濕疹長在臀後方，上班時更只能在座椅上偷偷地移左移右，好難受。有天，我跟上司說，長期不定時睡覺，令我精神很差，上司說：「我請咗個林黛玉！」同年，有同事因為懷孕而經常告假，上司百般體諒。濕疹對比懷孕甚至傷風感冒，永遠被當成小事。
工作數年後，我轉工了。然而，在香港，轉工未必是解決方法。在香港，不OT的工種……只應天上有。
又有個說話不經大腦的親人說：「你真係好醜樣。」那時我剛好臉上又長了紅疹，本身自信心已跌至谷底，聽到這句話後，我當場大哭。男朋友嘛，初戀男友看了看我的手掌，他的身體向後退了一步，問：「會唔會傳染？」我說不會，然後他就裝作沒事說：「我唔會介意㗎！」OK……後來決定和別人交往之前，我會先張揚自己有濕疹，每天怎樣怎樣癢，好讓對方有心理準備。
社交呢？上班無法逃避，總可以放飛機。我多次因為太痕，怕出街會出汗而「甩底」，因此我也是個出名的「飛機王」。為求諒解，有圖有真相，我會「犧牲色相」，傳友人照片，看罷後，他們只能說：「那你好好休息。」
出來工作、有獨立的經濟能力後，我隔幾個月就會看皮膚科，那個我曾經奢望會幫到我的地方。說實話，私家皮膚科是貴，但比起政府那些藥效較快和持久。今次吃了類固醇好了幾個月，又忍幾個月，變得皮開肉爛又吃，大概半年多一個循環。每次吃完藥，我都會滿心期望，我會好起來的！中醫也有持續地看，有些少改善，但作用實在不明顯。
醫生：你就係老咗連筷子都揸唔到，用到叉食飯已經算好
有朋友介紹一位很有名的皮膚科醫生，看診的門檻很高，首先要上午親身掛號，姑娘會叫你大概何時回診所等候。到診所之後，再要多等個多小時，所以這天一定要請假。那個醫生用放大鏡看了看，先說了我晚上會痕癢的徵狀，像睇相一樣，看中了就不斷點頭認同，感覺是有人理解我的痛苦了，我又鍥而不捨地問：「醫生，我會好起來嗎？」醫生說：「你呢種呢，就係老咗連筷子都揸唔到，用到叉食飯已經算好；唔會自己著到衫，去老人院住要姑娘幫你扣鈕。Keep住食藥啦，你只可以控制病情，冇得醫。」人家說食亞麻籽油、月見草油、奇亞籽有助消炎，你覺得呢？「冇醫學根據！」
冇得醫，一世都要靠食藥，而且愈食愈密，折磨大半天，看診幾分鐘就花費近千元，這到底是什麼人生？我想放棄自己了，但每次都很害怕，然後就想：如果我沒有勇氣了結，不如用盡方法讓自己好起來，用多少錢都不重要了。
之後，我做了食物敏感測試，發覺令我有延遲敏感的食物，都是我最愛吃的，例如奶類製品、某些生果。我全都不吃，戒吃初期，像戒毒，人瘦了不少。但那一個月，我竟然沒有在睡夢中癢醒，我才知道飲食影響一個人那麼多。之後陸陸續續吃所有西醫都說沒用的東西，每天甫起床，想著的不是吃早餐，而是提醒自己要吃亞麻籽油、蜂膠、槲皮素、奇亞籽、益生菌（輪流吃的）等等有助消炎、抑制組織胺生成和提高免疫力的食品或補充品，盡可能吃有酵素的食物，戒甜、生冷食物。日子有功，痕癢七八成，手指也慢慢消腫了，終於可以自如地拿起筷子了。早晚要往身上塗潤膚膏和油，少一滴都會乾到痕。生活細節絕不乾淨俐落，但我已經有兩年沒有看西醫，沒有吃或塗類固醇了。（但這一切都需要資本……沒錢就只能捱廉價藥）
有朋友問我，這樣吃，不麻煩嗎？我答，總不會比十萬隻蚊叮痛苦。其實我沒有康復，正如西醫們說，你不會康復，你只能控制。就像昨夜，左腳關節後方又腫起來了，每逢轉天氣、坐完飛機，都會癢，但總算有好轉。我還是會想像過多四、五十年，我新陳代謝減慢，皮膚抓傷了一定比現在更難癒合，隨時連揸叉的能力也沒有，被姑娘綁手綁腳罵我不要再抓了。
說回近日因濕疹自殺和疑行兇殺雙親的事，其實我到現在也不敢看細節。我只想祝願受著濕疹之苦的同路找上對的方法活下去。
編按：坊間各種食療未必有醫學根據。例如亞麻籽油被普遍認為含有奧米加-3脂肪酸，有效抑制濕疹。但註冊營養師（英國）張智良坦言香港人普遍不缺奧米加-3，毋須特別進食亞麻籽油來改善症狀。採用食療前或須平衡各方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