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挺巴示威 動搖拜登挺以決心 兩邊不討好尋求連任難加分

撰文: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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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新一波反戰學潮至今已延續一個月,美國政府長期堅定支持盟友以色列的立場,經由此次學潮被期望結束以哈戰爭的學生,擺到台前檢視。美國社會正經歷一場覺醒思潮,不同世代的人首次就以色列勢力和美國政策的交織展開討論和反思。倘若8月校園暑假結束前,美國總統拜登仍無法在援以與防止加沙人道主義災難之間取得令各方滿意的平衡,勢必對他競選連任造成打擊。

美國社會近來掀起「美國究竟是屬於美國人還是以色列人」的討論。隨着以色列在加沙地帶的軍事行動釀成嚴重人道主義危機,點燃全美多所校園發起抗議,人們開始反思和討論美國堅定支持以色列背後的社會影響。

住在紐約的美籍藝術工作者基奧卡姆(Joyce Keokham,暫譯)告訴《聯合早報》,任何關注美國法律制定方式以及美國稅金如何使用的人都會意識到,美國在以色列建國之初就堅定支持它。基奧卡姆認為那是因為「以色列充當了美國的殖民地,是美國支持的定居者殖民項目,代表了美國利益」。

她受訪時說:「這些利益並不能代表美國的普通老百姓,它們僅代表小部份富裕精英從土地和自然資源、武器和戰爭、從在中東的存在中看到的經濟機會。」

美國與以色列的特殊關係是雙邊戰略選擇的結果。以色列1948年宣布建國時,美國是首個承認以色列的國家,但美國起初只是為以色列提供經濟和物資上的援助,到了20世紀60年代,以色列才成為美國在中東地區的首要盟友。美國為以色列提供軍事、財政和政治支持,也通過與以色列的關係,加強了在中東的存在感,讓它得以平衡中東地區其他競爭對手的利益。

但哈馬斯2023年10月7日突襲以色列,以軍以清剿哈馬斯和施壓哈馬斯釋放人質為由,過度報復哈馬斯控制的加沙地帶,造成逾3萬5000平民死亡,導致美國拜登政府對以色列的堅定支持在國內外面對巨大壓力,也使兩國關係開始受到考驗。

4月18日,哥倫比亞大學(Columbia University in the City of New York)發起反戰示威,包括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耶魯大學(Yale University)、賓夕法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等60所高校跟着響應,美以的特殊關係被擺到台前檢視。

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教授劉永濤接受《聯合早報》採訪時說,當前這股反戰示威正在推動美國社會經歷一場覺醒思潮,不同世代的美國人首次就猶太勢力在美國社會的影響展開討論和反思,至少在美國學術界已開始出現類似的討論。

2024年4月27日,美國加州洛杉磯,南加州大學的示威者再度紥營抗議。(REUTERS)

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高級副研究員雷斯尼克(Evan Resnick)也指當前美國國內的挺巴聲浪是幾十年來最大的。他告訴《聯合早報》:「在一些阿拉伯裔美國人聚居的地方,如密歇根州,人們會比較積極聲援巴勒斯坦的權益。但除此之外,美國民眾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間,對以色列的支持是明顯一面倒的,直至最近的這次衝突爆發。這正在改變。」

原本對以色列支持一面倒 美國民眾立場正轉變

不同世代的美國人,在挺巴或挺以的立場上存在明顯分歧。據皮尤研究中心4月2日公布的數據,美國有三分之一年齡介於18歲至29歲的受訪者表明,比起以色列人,他們更同情巴勒斯坦人,持相反意見的僅有14%。在65歲以上的年齡層中,47%表明支持以色列人,僅9%支持巴勒斯坦人。

一名要求匿名的90後美籍青年對《聯合早報》說:「我和許多猶太朋友一起長大,每周都會上有關猶太復國主義的課,所以我曾支持以色列、支持美以關係。直到上了大學,我開始對歷史事件有了更全面的理解,再到本輪以哈衝突爆發,我才成為巴勒斯坦人的堅定支持者。」

基奧卡姆說,她雖然已畢業,沒有參與本輪校園示威,但她會繼續公開聲援巴勒斯坦人,直到以色列停止占領巴勒斯坦領土、結束種族隔離,以及讓巴勒斯坦人享有自決權。

校園示威難撼動對以政策

但眼下的現實是,美國國內有相當多人依然堅定支持以色列,猶太集團在美國也依然享有巨大的影響力,校園示威不太可能撼動華府的以色列政策。示威學生要求校方停止與以色列的經濟關係,切斷由以色列企業或捐贈者資助的學術項目,但這個訴求也已被多數高校拒絕,導致示威抗議至今未息。

為了維持校內的安全秩序,部分高校要求警方進校拆除營地、驅散示威者。據美國新聞網站Axios統計的最新數據,截至5月13日,警方在至少61所高校裹逮捕約2950人。

美高校的反戰示威不斷蔓延顯示美國年輕人對拜登加沙政策的不滿與質疑,這很可能影響他在11月的美國總統大選中爭取連任。

2024年4月30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支持巴勒斯坦示威者紥營抗爭,大量警察在校園內戒備。(Reuters)

研究國際關係和美國外交政策的雷斯尼克告訴《聯合早報》,此輪學潮接下來如何發展將成為拜登選情的晴雨表。

他指出,若拜登希望在11月大選前平息校園示威,同時不流失年輕選民的支持,就必須對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政府採取更強硬的態度,但他同時又不能完全與以色列切割,因為仍有許多美國人支持以色列,所以須像「走鋼絲般」在援以和平息抗議浪潮間尋得平衡。

拜登「走鋼絲般」的平衡策略在軍援一事上體現的尤為明顯。5月8日,拜登在以色列意圖大舉進攻加沙南部拉法市之際,首次警告將停止為以色列提供進攻性武器,包括中止運送1800枚2000磅(907公斤)炸彈和1700枚500磅炸彈給以色列。

但緊接着一週後,兩名美國官員即透露,國務院已將向以色列提供價值10億美元(約78億港元)的武器援助計劃納入國會審查程序,包括提供坦克炮彈、迫擊炮和裝甲戰術車輛等,炸彈除外。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刁大明向《聯合早報》分析稱,美國的決策過程存在分散化和碎片化的特徵,且主要由特殊利益所驅動,因此拜登政府實際上很難單方面調整對以色列的政策,只能通過反覆施壓內塔尼亞胡政府,要求後者暫緩進攻行動,與哈馬斯展開和談等方式,緩解當前的局勢。

喬治華盛頓大學政治管理研究生院政治管理項目主任貝爾特(Todd Belt)接受《聯合早報》採訪時也直言,拜登在校園抗議事件中無能為力。他說:「從政策角度來看,我不認為有任何一項具體的政策是拜登能提出並令示威者滿意的……(要驅散示威者)除非他派國民警衛隊鎮壓,但我不認為他會那麼做。」

貝爾特認為,學校的抗議示威到了夏天會逐漸消停,因為暑假期間學校活動少,示威者能造成的干擾不大。但學校8月底重新開課時,抗議活動會否捲土重來,就得看加沙到時的情勢了。

劉永濤判斷,如果拜登無法在8月民主黨人召開全國代表大會前平息抗議浪潮,處境恐怕十分危險。

雷斯尼克分析說,以色列政府在加沙的行為並沒有給自己帶來任何好處,因為它讓很多人,尤其是年輕的美國人對以色列產生反感。「這對拜登來說不是好事。要勝選入主白宮,作為民主黨候選人的拜登需要年輕人的支持票,因為年輕人普遍支持民主黨多過共和黨候選人,所以拜登不會想要疏遠年輕人。」

投資組合複雜 大學難從以撤資

美國這一波校園示威已經蔓延到歐洲多國、加拿大、印度等地。學生們的主要訴求包括要求加沙停戰,以及大學捐贈基金從以色列撤資。撤資基本上意味着,任何投資於以色列的資產,或是提供武器和技術給以色列政府的公司資產,都必須出售。

據了解,目前只有一些規模較小的學府同意撤資,包括華盛頓州的長青州立學院、紐約市的協和神學院,以及愛爾蘭都柏林三一學院。幾所大學包括西北大學(Northwestern University)和布朗大學(Brown University)同意針對撤資以色列的問題進行討論或投票。哥倫比亞大學斷然拒絕撤資,哈佛大學雖然也拒絕撤資,但同意回答學生有關捐贈基金的問題。

2024年4月25日,抗議者舉着橫幅,向密西根大學施壓,要求其從支持以色列或可能從密西根大學校園內以色列與哈馬斯之間持續衝突中獲利的公司撤資。(Reuters)

讓大學捐贈基金撤資從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直截了當的事,尤其這次還涉及以色列。

大學捐贈基金是一筆主要來自於捐助者的資金,學校會把資金投資在投票、債券、基金等資產以產生收益;校方每年會從基金提取一小部份回報(通常低於5%)用於支付教授工資、為學生提供獎學金和修建新建築等。

捐贈基金的投資組合複雜且不透明,因為大多數學校不須披露這些投資。要求大學從以色列撤資的學生們其實也不知道,自身大學是否投資於以色列相關資產。為此,一些學生呼籲提高透明度。

複雜的投資組合也導致大學沒辦法輕易撤資。由於大學捐贈基金往往會投資於不同領域以取得資產平衡,因此若要取消對某種類型資產的投資,就須對整個投資組合進行廣泛調整。這一過程可能降低回報並影響大學收入。密歇根大學(University of Michigan)就以撤資將「提高投資風險和降低投資回報」導致學校收入減少為理由,拒絕撤資。

大學捐贈基金從以色列撤資還可能涉及法律問題。在美國,至少38個州的法律禁止公立大學採取任何杯葛以色列的舉動,視之為反猶太主義。俄亥俄州立大學在拒絕示威學生的撤資要求時說:「俄亥俄州修訂法典第9.76條禁止大學剝離在以色列的任何利益,並禁止採取或遵守,要求從以色列或與之相關的個人或實體撤資的政策。」

即使不違法,捐助者也可能不允許大學從以色列撤資。布朗大學為了換取學生停止示威而答應將撤資問題交由董事會表決,就觸怒一些捐助者。他們表明,如果布朗大學真的從以色列撤資,他們將減少或完全停止捐款給大學。

「從河流到海洋」 示威口號 引發反猶太主義爭議

各國高校的親巴勒斯坦示威也引發了示威是否等同反猶太主義的爭議。示威者認為他們是反以色列、反戰,對猶太人沒有偏見或仇恨,但親以色列人士卻不以為然。引發這些爭議的原因之一,與示威者們常喊的口號「從河流到海洋,巴勒斯坦將獲得自由」(From the river to the sea, Palestine will be free)有關。

河流指的是約旦河,海洋指地中海。約旦河和地中海之間的地區,歷史上稱為巴勒斯坦,今天則包括以色列和被以色列占領的西岸,以及哈馬斯激進組織控制的加沙地帶。

許多親巴勒斯坦人士把這個口號視為數百萬巴勒斯坦人生活在以色列占領下數十年後,對和平與平等的呼籲。其他人則將它解讀為呼籲毀滅以色列。

「從河流到海洋」的短語最早由巴勒斯坦解放組織於1964年使用。巴解組織在成立章程中要求建立一個從約旦河延伸到地中海的單一巴勒斯坦國,果斷地拒絕了聯合國1947年提出的巴勒斯坦分治計劃。

1967年六日戰爭後,這短語愈來愈多地被其他巴勒斯坦組織所採用,他們也用它來呼籲將巴勒斯坦領土從以色列的占領下解放出來。

2012年,哈馬斯前領導人Khaled Mashal在加沙慶祝哈馬斯成立25周年的演講中說:「從河流到海洋,從南到北,巴勒斯坦都是我們的。任何一寸土地都不讓。」

2017年,這一聲明被納入哈馬斯修訂後的章程。

由於激進組織使用這句短語,批評者認為它主張瓦解以色列,並驅逐或消滅猶太人口。美國等多國去年底爆發親巴勒斯坦示威後,全球30家猶太媒體就在一封公開信中寫道:「毫無疑問,哈馬斯正在為『從河流到海洋』的口號歡呼,因為河與海之間的巴勒斯坦沒有給以色列留下一寸土地。」

不過,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所在政黨利庫德集團1977年的競選綱領,也引用了這一短語,稱在地中海和約旦河之間,「只會有以色列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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