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品海|治港三問——香港如何是國際城市?

撰文:于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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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社會學家呂大樂上個月在北京大學訪學期間,接受《香港01》記者採訪,就三個議題發表了看法,將香港身處的困局形象地提了出來,特別針對中央在這些困局中的角色給出了意見。由於呂教授說得比較隱晦,《香港01》又一直關注這三個議題,為此我希望沿着呂教授的意見給出更多說明,為討論提供支持。

呂教授關心的三個議題是為什麼不對「一國兩制」做深入探討,建制派在做什麼,香港如何是國際城市。這一篇是有關香港如何是國際城市的。

我曾經很長時間經常去日本,因為商業聯繫需要。為了更好溝通,還學過日語,有時候也能咿呀過關,今天自然都忘了,因為在日本之外很少用到,不像英語,有更多場合用得上。然而,沒有人會說日本不是國際的,特別是東京,但日本人不會將自己是國際的掛在口上,他們對自己是「日本的」還是很有自信,其他人也不會因為日本是國際的才去那裡經商或旅遊。

香港卻不一樣,好像不將「國際」這兩個字掛在嘴上,自己就什麼都不是。呂大樂教授談香港的國際化時反思道,在他出任副校長的教育大學,既然招收了一些來自伊斯蘭國家的學生,就應該思考如何提供清真食品。我記得早年在內地看到很多清真餐廳,還專門去吃過幾趟,以便更好地瞭解伊斯蘭信徒的生活,他們是中國多民族結構中的重大群體。顯然,在「國際」的香港,意大利菜是國際的,清真卻不怎麼算是國際的。

沒有人懷疑香港必須堅持國際化,但時代巨變要求我們更科學研究什麼是國際。(資料圖片)

說流利英語就是國際化?

為自己的發展提供一種標準,將其稱呼為國際的,確實是一個好方法。既然是發展的標準,那就要好好研究清楚什麼是國際的,不能夠僅憑幾句英語就算是吧。呂教授的觀點看來也是如此。很可惜,香港社會不討論這些議題,只是以歐美國家在香港的經濟活動以及說上流利英語作為標準。世界變了,而香港還停留在過時的標準上。

日本人曾經是歐美經濟的威脅,中東因為油氣產業的壟斷地位而重要,但都沒有觸動歐美定義國際性的權威地位。今天的情況不再一樣,誰都知道中國已經崛起,它是舊有經濟格局的最大衝擊。香港曾經是中國最國際化的城市,但過往的國際性已經受到挑戰,而香港政府和社會對此沒有多少反應。最近香港特首與行政會議成員舉辦集思會,討論香港經濟發展的策略性部署,不知道這裡所說的策略性是否與國際經濟形勢和香港角色相關,如果是相關的,至少是對該議題認真了一些。據聞在集思會上,李家超特首認為香港正處於經濟轉型期,必須創新、創造、應變、懂變。他的論述既配合中央近年強調的創新,也回應了夏寶龍主任提出的「識變、應變、求變」,政治很正確,但集思會最後會有什麼結果,大家只能夠拭目以待。

呂大樂教授認為,香港是一座全球城市,如何持續其國際性,「這是需要管理的地方」,但香港政府卻看似「以為不需要管理」。他以國安法為例,香港竟然在立法過程中陷入「去國際化」和「內地化」的口水戰,鮮有人認真思考香港所謂的國際化究竟包含什麼元素,特別是香港在英語世界之外的廣大世界應該如何拓展並投放資源。他甚至提示政府需要「看得更遠更前,不是原來國際化就可以永遠國際化。」

西方南方都該是香港的選擇

香港以往為什麼國際,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金融、貿易、普通法體系以及曾經是英國治理的遠東城市。英國不會講自己國際,因為它就是「國際」,香港本在西方之外,因為與英國緊密聯繫所以才「國際」。當時的國際是指西方,是亞洲這些非西方地區的相對落後讓香港「國際」了。金融和貿易本就是過去一百多年裡英國佔有香港的理由,香港的司法體系是沿襲英國的,符合歐美國家的習慣,自然也是國際的。美國企業為了發展亞洲的業務,英國又是盟友,當然選擇香港作為地區總部。然而,香港是否以為這些企業不會因為客觀環境的變化而轉移其總部,離開香港?世界並不靜止,它時刻在發生變化,近年的變化更是世界百年未有的。

沒有人懷疑香港必須堅持國際化,但時代巨變要求我們更科學研究什麼是國際,如果沿用過時的標準、守舊的模式,只會讓我們錯失新型國際化的機遇。英國已經是落後國家,美國同樣遭遇巨大挑戰,南方國家的崛起,中國成為全球經濟發展的引擎,這些都是國際化的新背景。作為中國的國際化都市,維持和鞏固與歐美國家的聯繫,全面建立與南方國家的合作,是香港新型國際化的必然選擇。香港知道嗎——識變,能做到嗎——應變,可以奪得這次新型國際化的領導權嗎——求變?

中央除了要求香港落實「一國兩制」,更是要求它在新型國際化中奪得主導權和話語權,定義什麼是國際。無論是從人民幣國際化,推動中國與全世界進行文化交流,作為中國推動國際傳播的陣地,讓「一國兩制」成功展現中國制度的優越性,都是香港維持全球城市關鍵之所在。這是香港的角色,也是在國家層面延續香港的獨特性、競爭力的必然路徑,更是香港經濟轉型的新基礎。問題是,為什麼香港至今還是圍繞以往的國際化兜兜轉轉,對新型國際化毫無警覺,依然重複過時的論述?

甩掉包袱才能找到自己的ASML

作為全球城市,香港在科技創新領域可以成為全世界與中國聯合研發的基地。在金融領域,人民幣國際化足以讓香港真正成為國際金融中心,而不是極為波動的股票市場而已。在國際文化交流方面,香港可以通過中國故事成為國際傳播中心,還可以為中國和西方文明交往搭建橋樑,而不只是更多藝術品或紅酒的交易。國際性論壇應該更多,卻不是偶然和純粹的公關事件,要有實質作用,為全球事務設定議程。

近期在香港貨櫃碼頭世界排名的爭議上,政府耿耿於懷,難以接受其競爭力下降的事實。這是香港緊抱傳統優勢,找不到新增長點,對競爭力缺乏自信的表現。如果香港不缺產業創新,在貨櫃碼頭吞吐量上被其他經濟體超越又何妨。荷蘭的鹿特丹曾經是世界最繁忙的港口,但早已跌出十大,荷蘭今天最著名企業是ASML,它在世界芯片供應鏈擁有龍頭地位,沒有人再提起鹿特丹與中國港口競爭中的失落。香港如果在貨櫃碼頭排名上死撐,就不可能找到自己的ASML。

以中國為例,以往的出口大多是勞動力密集產品,雖然結構早就發生變化,直到新能源車出口才讓世界覺醒中國汽車產業的實力,發現中國經濟結構已經徹底改觀。新能源車只是中國經濟轉型的冰山一角,大家都看見它在眾多先進產業成為領航者或者是緊靠領先位置。它的創新和突破能力是發達國家感到威脅之所在,而不是單一行業的成功。香港曾經全方位領先內地發展,今天卻相形見絀,關鍵是不思進取,固步自封。在所謂國際化的標準上,情況是一樣的。歐洲人開始購買中國的電動車,中東將液化天然氣(LNG)運輸船訂單從韓國轉移給中國,在芯片領域中國逐漸成為重要的生產商和出口國,中國高鐵更是在多個國家出現。如果連中國的競爭力都「國際」了,香港的「國際」究竟在哪裡?

由於訪港旅客太少,北上消費太熱烈,最近不少社會爭論都是圍繞香港如何發展旅遊業。內地社交媒體對香港的批評,香港官員至今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來,甚至讓夏寶龍主任亦介入了討論。2019年之前,內地遊客訪港的主要目的是購物,曾經發生搶購奶粉事件,水貨客氾濫,內地孕婦跑到香港生育,最後香港政府要求中央收限內地居民訪港次數。時移世易,香港今天反而要求中央開放更多自由行城市,埋怨內地遊客在香港窮遊,消費過低。這些變化都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只是香港對變化後知後覺,正在香港發生的變化本就是世界大變局的縮影,而香港政府和治港精英們對此又有否進行過集思會?

香港是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最可能受惠的城市,絕對是中國崛起並正在推動更高層次全球化的支點。香港面對的挑戰只有一個,就是香港準備好了嗎?(資料圖片)

為中國的全球戰略提供支點

有些人在呼喊,香港不能犧牲自己的國際聯繫,絕對不可以內地化,這樣的觀點實在可笑。當全世界的焦點都集中在中國,眾多歐美跨國企業都擴大在中國的業務,它們是內地化嗎?香港失去國際聯繫是因為國安法,還是因為香港營商成本高企,無法為跨國企業提供更優質與內地經商的基礎設施,施政效率低下而逐漸被唾棄?國際聯繫與融合內地發展毫無衝突,當中央政府提出雙循環戰略時,香港政府有否反思這就是香港國際化的真正指引?

從任何一個角度審視,香港是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最可能受惠的城市,絕對是中國崛起並正在推動更高層次全球化的支點。香港面對的挑戰只有一個,就是香港準備好了嗎?如果香港政府對此毫無警覺,不知迎難而上,甚至是不願意承擔這項任務,這又能怪責何人?其實,每周北上消費的幾十萬香港人,他們正在為香港與內地融合營造氣氛,這就是雙循環的一部分,香港政府應該懂得「應變」。當香港的傳統西方「盟友」在爭論如何應對中國的崛起,如何與中國產業進行競爭,香港就應該爭取作為促進雙方交往的平台,為中國企業和跨國企業提供最佳的合作場地,為合作提供高端人才,為促進合作提供環境、服務和設施。這沒有多難,只要香港「識變」和「求變」就能做到,這樣的香港就是新型國際化的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