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房間】假如莎士比亞有個妹妹……
在上一篇中，我們知道「房間」是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論述「女性與小說」時引入的重要概念，以此比喻女性進行小說創作的必要條件。為了說明歷史上女性——尤其是女性創作者——的生存狀況，她還善用其他比喻與概念進行闡述，其中之一就是「莎士比亞的妹妹」（Shakespeare’s sister）。
相信就算未讀過莎士比亞那些劇本，也幾乎人人都對他偉大的文學成就毫不質疑。作為世界最卓越的文學家之一，莎士比亞的戲劇與十四行詩最為出名，作品被廣泛翻譯成不同語言，幾百年來在世界各地搬演。在《一間自己的房間》裡，吳爾芙也給予莎士比亞最高的評價：他頭腦清晰，表現出兼具男女兩性的特征與深度。接著，她進一步提出了如下問題：如果莎士比亞有一個和他一樣富有才華的妹妹，她的命運會怎樣？她是否也能在文學史上留下重要一筆，以偉大的作品被後世仰慕？
文中，吳爾芙為莎士比亞虛構出了一位擁有非凡天賦的妹妹朱迪斯（Judith Shakespeare）。她首先介紹了莎士比亞成名的經歷：在進入劇場工作之前，莎士比亞本就是一個性格不羈的孩子，並得到了良好的教育。
莎士比亞自己很可能上過文法學校——⋯⋯，在那裡他應該學過拉丁文——奧維德、維吉爾、賀拉斯——以及文法和邏輯基礎。眾所周知，他是個很難約束的孩子，偷獵兔子，也許還射過鹿，遠遠未到結婚的年齡就不得不跟附近的女人結婚，那個女人給他生了個孩子，而生產的時間遠遠早於正常時間。這些越軌行為逼他到倫敦去尋找發跡的機會。
在倫敦，出於對劇場的興趣，莎士比亞開始在戲院後門給人牽馬，隨後，他在戲院得到了謀生的機會，成為一名出色的演員。
（莎士比亞）住在世界的中心，見過每一個人，認識每一個人，在舞台上運用他的演技，在街道上鍛煉他的機智，甚至進入了女王的宮殿。
但是對於同樣頭腦清晰、天賦異稟的朱迪斯情況又會怎樣呢？命運會否對她也有同樣的垂憐？在吳爾芙的假設中，答案顯然是否定的。這位莎士比亞的妹妹不會有機會上學，也不會有機會學習文法和邏輯，更不要說閱讀賀拉斯（Horatius，古羅馬詩人）和維吉爾（Vergil，古羅馬詩人）的作品。當她翻開書——這書也未必是屬於她的——剛要看的時候，她的父母便會以家庭瑣事打斷她的閱讀。
她偶爾會拿起一本書讀上幾頁，可能是她哥哥的書吧。但是接著她父母就會進來，告訴她要補襪子，或者讓她照看燉著的菜，而不讓她在那裡看書讀報懶散度日。
婚姻方面，她更不可能像哥哥一樣作出甚麼不尋常的決定，她必須俯首聽命於家庭的安排，縱然結果可能違背自己意願。倘若此時有一絲幸運發生，令她得以逃脫被安排的婚姻，與她哥哥一樣來到倫敦尋求機會，她的命運是否就能夠朝著出色的劇作家方向發展呢？她同樣來到戲院的後門，勇敢地說出自己想演戲的願望⋯⋯
……男人們當著她的面笑了起來。經理——一個信口開河的胖男人——哈哈大笑起來。他大喊大叫了一些關於鬈毛狗跳舞和女人表演的事——說女人不可能當演員。
最終，這個女子——儘管有著與她哥哥莎士比亞相似的面龐，發現自己不幸懷了戲院經理的孩子，於是「在冬夜裡自殺了」。
此時，吳爾芙再次回溯事件，也開始相信那個當時人們廣泛認可的觀點：「貓進不了天堂。女人寫不出莎士比亞的戲劇。」
……在莎士比亞時期，有哪個女人能具有莎士比亞的天賦是不可思議的。因為莎士比亞那樣的天賦是不會在辛苦勞作、未受教育、做奴僕的人們中誕生的。她們的工作，按照特里維廉（Trevelyan）教授所說，差不多在她們還未出育嬰室就開始了，她們受父母的逼迫從事這樣的工作，並且被習俗和法律的所有力量約束在這個工作中。
吳爾芙始終相信，像「莎士比亞的妹妹」這樣有天賦的女性一定存在。但在此，她給出了震耳發聵的判斷：如果莎士比亞有這樣一個妹妹，她的命運不是自殺，就是發瘋。
……當詩人的心被囚禁在一個女人的身體裡面糾纏不清的時候，誰能測量它會有多少激昂、憤怒？
這也正是這一虛構形象的意義所在，與莎士比亞豐富而不羈的一生相比，朱迪斯的命運一定程度上也是吳爾芙的命運——當自己的兄弟可以接受學校教育時，自己卻只能待在家裡。事實上，朱迪斯並不是一個人，她代表的是歷史上所有擁有文學天賦和寫作慾望、博學而願意冒險，同樣渴望了解世界卻被壓抑、被剝奪了發展機會的女性的命運。
最後，吳爾芙提醒女性獨立的重要性，唯有這樣，才能爭取到機會，這位莎士比亞的妹妹才能在不同的女性軀體裡獲得重生：
假如我們面對事實——⋯⋯，即沒有力量可以依靠，我們的關係是與這個現實世界的關係，而不僅僅是男人和女人的關係，那麼機會就會來臨，莎士比亞的妹妹這位死去的詩人就會在她不常在的軀體上。就像她的哥哥在她之前所做的那樣，她會在無人知曉的前輩們的生命中汲取她的生命，獲得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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