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人物】走過驚恐低谷 人間老饕沈西城
年近七旬作家沈西城,坐在酒店餐廳裡內的梳化上,還未及回應記者各式提問,只顧以微濕的紙巾在大腿輕拭,對於剛剛飲料濺在褲上的污跡很是在意,擦乾淨了才專注聊起來。
「人哋分心,我就留意細節,由細到大都好敏感。」訪問中段,沈西城這樣形容自己。說法很誠實,因其目光不時隨着同場的年輕女攝影師流轉。
他愛研讀人的關係,嚐過光怪陸離的情色天地,還有那拳來腳往的武俠世界。沈西城年少得志,惜經歷抄襲風波患上驚恐症,一度沉寂文壇,至近年先復筆。經歴高山低谷,沈西城笑言,終於發揚自祖母承傳下來的日本血統,學會擁抱武士道精神,「以前寫稿是為錢,現在,是為了樂趣。」
沈西城是個率直的老頭。最近,他將80年代無綫經典電視劇《京華春夢》重寫成書,問他寫作因由,他答得老實:「我世姪女開出版社,話《京華》係佢夢想,佢老豆託我重寫。如果唔係佢(哋)問,我都唔會寫;TVB很麻煩,佢唔批准你無可能寫。」幾經辛苦,託朋友連番追問,始得到無綫行政總裁李寶安首肯。
受人所託,義不容辭。儘管他把小說創作輕描淡寫為「對住部劇重寫一次」,但現實《京華春夢》是他首部長達15萬字的長篇小說,僅次於8萬字的《肉蒲團》情色小說。近年他親撰的書作,如4月剛出版的《西城紀事》,銷量可觀,更榮登書商暢鋪榜,但他對於出版小說始終缺乏信心。
年少氣盛 盡享犬馬聲色
這與從前意氣風發的沈西城相距甚遠。1948年生於上海,原名葉關琦,因愛《夢斷城西》,所以自創筆名沈西城。其父葉宗芳是當年有名的上海三大建築公司之一「上海益新營造」老闆,他自小見盡江湖生活。80年代,導演王天林任電視監製,着兒子王晶與沈西城創作劇本,「過咗一、兩個月都無認真處理,後來天林叔再追,我哋先驚覺咩準備都無,咁啱見到張瑛、白燕主演嘅《金粉世家》,幾好喎,就改篇交貨。」臨急抱佛腳,卻成就經典電視劇《京華春夢》,富家男與窮家女的愛情故事,風靡萬千粉絲,「我喺TVB體驗係,唔到deadline(死線)唔交故事。創作好神奇,你寫幾年未必得,寫一個禮拜亦未必唔得。」
才情橫溢的沈西城,年少時曾負笈日本,除創作劇本外,也替本地媒體譯稿;寫稿不費力卻有錢賺,便心甘情願做「寫稿佬」。「以前身邊朋友,無一個諗過要認真、要做作家,有錢就得啦。查良鏞話過,『小葉(指沈)係有天分,但做事無心機,若果請佢去《明報》返工,佢隨時走人。』當年,我當佢耳邊風,我幫緊《明報》國際版譯稿、寫稿,副刊譯推理小說,好多人叫我寫都寫唔切,點解仲要勤力?」
創作好神奇,你寫幾年未必得,寫一個禮拜亦未必唔得。
被指抄襲 自我沉寂八年
無心插花,卻在文壇打滾多年,財氣與才氣讓沈西城過盡偏鋒生活。沈西城愛流連舞廳,遊走於花天酒地間,見盡歡場百態及江湖風雲。90年代他轉戰傳媒,曾出任《花花公子》中文版主編,辦理成人刊物《奇艷錄》、任《武俠世界》總編輯,以及復刊艷情雜誌《藍皮書》,後來認識倪匡成深交,95年獲倪授權續寫新《原振俠》。
直至他捲入抄襲風波,浮華生活瞬間瓦解。出自其筆下、95年出版的新《原振俠》系列首集《魔狼》,後被揭抄襲日本作家田中芳樹作品《夢幻都市》,名聲盡碎,沈西城自此封筆八年。日子過下去,更愈覺不對頭,持續脾氣暴躁、滿心驚恐,沈西城四出求醫,終確定患上驚恐症(Panic Disorder)。「搭的士見司機個樣唔好,就懷疑佢偷的士、打劫,最驚係聽到人哋胃病,自己就胃痛,人哋心臟有事自己就心痛,人哋生cancer就驚自己有病。」
無信仰的沈西城,唯靠讀書、練字、聽歌找回心中安寧。沈西城靠寫作樂趣尋回生命重心,年月過去漸入佳境,但仍須用藥控制情緒。回首抄襲風波,他答得坦然,「人哋話我抄襲,我有錯,但唔係全部我錯,不過我都無辯解。喺呢度跌低,就諗辦法由呢度爬起身。人誰無過,善莫大焉。人人也有黑材料,問題是知道錯後不要再錯。」
人哋話我抄襲,我有錯,但唔係全部我錯,不過我都無辯解。
學會認真 擁武士道精神
自我幽禁8年,2010年沈西城復出,投稿到作家董橋的專欄,且拜讀金庸作品,學會認真的藝術,「董橋話寫文章要嚴謹,若太求其,自己都唔會高興。我唔知佢係咪講緊我,但我真係去改。60歲以前,我寫完算數不看不改,60歲以後,逢寫必改。」沈西城笑言,近年偶遇讀者或朋友稱有收看其作,老人家得到讚賞自感安慰,「有啲似日本武士道精神,你話唔得,我就要得,你話我慣用四個字,我就轉用六個字。以前無,但而家鬥心更雄。」
沈西城看來,本地文壇青黃不接,如何看待新一代作家,如鄺俊宇、張晨之輩?「我只是看過兩三頁,因為我有朋友出版這些作品,他們叫我指正一下,我看完卻是他們指正我。我看了幾頁便看不下去了。我不是侮辱他們,而是我無法代入他們。如果我告訴你我很喜歡看,我不是欺騙你,是欺騙我自己。」
如果我告訴你我很喜歡看,我不是欺騙你,是欺騙我自己。
籲思轉型 文壇星沉影寂
沈西城認為,作家若要持久就要考慮轉型,「好賣唔代表你得,偶像派多人看,但當讀者老了就唔睇你,新一班人就睇新嘅偶像派。」他續指,香港出版界市場狹窄,「香港稿費不高,一般人搵唔到食,所謂暢銷也不過數千,一千本一萬,三千本也不過三萬,內地大陸13億人,富豪作家郭敬明一年版稅也只有三千多萬元,證明紙媒沒有想像中可行。」無懼市場限制,重拾寫作樂趣,沈西城望可撰寫一部武俠長篇小說,「而家係武俠小說的低潮。我寫得唔好、寫唔過金庸係當然,但如果我寫得好,其他人可能高興。寫作不能怕輸,不要想與人比較,還是做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