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隨著經濟增長放緩，企業面臨的經營壓力與日俱增。從內地房地產行業的深度調整，到香港本地市場的挑戰，企業重組與轉型已從危機應對方案，變為關乎生存的必經之路。大灣區具備發展成為世界級企業重組中心的潛力，而香港亦為國際調解院的基地，期望在變局中發揮其獨特作用。然而，在處理跨境業務時，內地與香港兩地的法律體系、商業文化及市場環境差異，都為重組工作帶來極高的複雜性。德勤亞太應急計劃和破產業務主管合夥人何國樑（Glen Ho）及德勤中國重組、企業轉型與成本轉型服務全國副主管合夥人陳文海（Ivan Chan）在專訪中，深入剖析了當前的市場困局、應對策略，以及行業的未來趨勢。

何國樑指出，當前中國企業在應對經濟下行週期時面臨的根本性挑戰。「畢竟內地經歷了40年的高速發展高峰期，應對經濟下行的時間比較少。因此在人才方面，包括法院、法官、律師和會計師，都在累積處理大型複雜重組案件的實戰經驗。」此外，他亦提到內地市場的特點：「國內市場相對香港沒有那麼市場化，政策上傾向保護當地債權人，以維持社會穩定。」以上種種挑戰，加上當前市場普遍缺乏「新錢」注入，使得許多重組方案僅能治標，難以治本。何國樑坦言：「內地房地產的重組，坦白說，很多時候未能根本性解決問題。因為市場信心、銷售等基本面沒有改變。」在這種情況下，大多數方案只能集中於債務展期、減息等財務安排，本質上是為企業爭取時間。

面對當下市場的驚濤駭浪，清盤似乎是許多深陷困境的企業最直接的結局。然而，在何國樑看來，這恰恰是應當極力避免的選項，「我們的傾向是優先拯救公司，而非輕易地將其清盤出售。」他強調，保全企業的持續經營，創造新的價值，往往比將其拆件變賣更能保障各方長遠利益。

香港的獨特角色與跨境協作

香港最近成為國際調解院總部所在地，吸引超過30個成員國參與，更在具體的跨境司法實踐中不斷創新。陳文海分享了團隊如何運用香港的法律優勢與專業能力，在跨境業務中應對難題。

「香港其實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我們沿用的是普通法。」他指出，這與許多國際商業實體常用的離岸司法管轄區法律體系一脈相承。更關鍵的是，香港與內地的司法互認機制為處理跨境案件提供了重要的法律工具。陳文海指出：「與內地法院的互認機制目前只在三個試點城市推行。我們作為清盤人，可以通過互認機制得到内地法院協助，要求獲取當地的資料。」他補充，德勤正是首批成功在上海及深圳運用此機制的機構，為追討資產打開了關鍵大門。此外，德勤亦曾處理過涉及「維好協議」（Keepwell Deed）的複雜跨境案件，由於該協議受英國法管轄，我們通過香港獨特的法律體系，首先在境外為債權人爭取到合同爭議的判決，隨後向北京法院申請處理。這充分體現了香港在處理跨境法律事務方面的優勢和有效性。

結構性困局　債務與資產的嚴重錯配

儘管香港具備法律優勢，但跨境重組最核心的困局，依然是債務與資產的嚴重錯配。陳文海一語道破了海外投資者血本無歸的根源：「很多時候，海外債權人的回收率都非常低，因為他們在法律上只是（內地實體的）持股股東，而不是境內企業直接的債權人。」簡單而言，內地企業透過海外空殼公司發債，但核心資產全在境內，一旦出事，海外債權人對境內資產的求償權幾乎為零。同時，許多海外發債主體使用的「維好協議」等跨境融資增信方式，有時存在法律管轄權爭議，更增加了追討的難度。

面對這種根深蒂固的結構性難題，團隊只能在有限的空間內尋求突破。解決方案包括仔細審查資金往來記錄，尋找直接的現金流證據；以及深入研究相關法律文件，尋找是否存在可以利用的瑕疵或條款。但陳文海也坦言，在資產與債務嚴重錯配的大框架下，追討工作極為困難。

德勤的整合優勢　從本土根基到多元化服務

面對如此複雜的困局，傳統單一的顧問服務顯然已難以全面應對，這也突顯了德勤團隊整合資源的獨特優勢。何國樑強調，團隊的成功基石在於其深厚的本土根基與全面的服務能力。團隊自80年代起植根香港，由華人主導，更了解本土及中國市場文化；同時，德勤中國內地與香港的重組團隊是統一管理、緊密合作的，能夠無縫整合兩地資源，在處理跨境案件時發揮巨大協同效應。

通過德勤的「多元專業服務模式」（MDM）模式，整合了法律、營運、財務、融資等多方面專家，為企業提供一站式的解決方案。在規模上，團隊在內地與香港兩地擁有超過200名專職重組的同事，是市場上最大的團隊之一，並持續招聘和培養人才。公司層面亦非常重視企業轉型與危機處理，並將其提升至戰略核心的地位。

行業前景的挑戰與專業人才的進化

展望未來，兩位合夥人均認為，商業環境正進入一個前所未有的嚴峻時期，何國樑形容當前的宏觀環境充滿了極端性，無論是經濟、政治還是保護主義。在這樣的背景下，企業的生存壓力愈來愈大。陳文海亦補充道：「現在的商業環境已不是輕易合作共贏，而是汰弱留強的生存競賽。你能生存下來，才能獲得機會；生存不了，就會被淘汰。」

除了市場環境的挑戰，人工智能（AI）的發展也為專業服務行業帶來衝擊。當獲取基礎資訊和初步方案的門檻因AI而大大降低時，專業顧問必須提供更高層次的、無法被輕易取代的價值。

而德勤中國重組、企業轉型與成本轉型服務團隊對其成員的要求，亦早已超越了單純的財務或法律知識。何國樑強調，開放思維和持續學習能力是立足之本。「我們必須要有持續學習的精神。如果不懂得自己去學習，就不會向前進步，而我們面對的每一個個案，只會比之前的更龐大、更複雜。」

陳文海則進一步闡述了處理複雜問題時必備的軟實力，包括批判性思維、商業觸覺、溝通影響力，以及將零散信息整合成完整策略的宏觀聯繫能力。他指出，團隊的工作核心是要將利益衝突的各方團結起來：「我們的職責，是要將利益不一的各方，圍繞著一個統一的目標團結起來。所以，你要懂得帶動人、影響人，具備說服力，否則事情將很難推進。」

最後，他坦誠地道出了這個行業對從業者心理素質的極高要求。由於常常處於矛盾的中心，面對各方壓力是家常便飯。「因此，從業員的胸襟氣度，甚至心理韌性都要足夠堅韌，要清楚自己的目標，不被外界輕易動搖。」這種在壓力下保持專業判斷和心理韌性的能力，正是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新時代中，專業顧問最核心的價值所在。

(資料及相片由客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