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J專訪｜香港傳奇夜店Canton Disco創辦人Andrew Bull

提到Disco，你會聯想到什麼﹖有人認為這個字眼富有濃厚的復古味道，同時亦有人嫌它過氣老土。Disco蘊含多種意義，而且誕生的時間可能比你所想像的更早。Disco是法文詞語「discothèque」的簡稱。Discothèque由「disc」和「bibliothèque」組成，意指唱片房。它的歷史源自法國馬賽的地中海港口，水手會將自己的唱片存放在酒吧，好讓他們歸來時享用。

二戰期間，在法國流行的爵士樂因與黑人及猶太人關係密切，為避開納粹德軍的耳目，爵士樂轉戰地下場地，並由現場演出改為播放爵士樂唱片。1941年在法國開業的酒吧La Discothèque，更進一步確立discothèque等於「播放唱片的場地」的意思。

60至70年代，Disco在美國發展成一股風潮，其含意不局於夜店，更代表著這些夜店所播放的音樂，發展成一種音樂類型，甚至其衍生的文化。而香港亦受西方文化影響，陸續出現Disco，在80年代達至高峰。其中以尖沙咀廣東道的Canton Disco最為人熟識。創立自1985年的Canton Disco雖然只營運了7年，但其文化及故事一直延續至今。今年適逢Canton Disco創立40週年，本月專欄有幸與創辦人Andrew Bull（DJ El Toro）進行視像訪談，細數多年來的故事。在此感謝GHC Asia的安排及協助。

波盛：對於Canton Disco慶祝40週年，你有什麼感受和想法﹖

Andrew：我們每隔十年就舉辦一次慶祝活動，這已是第四次了，算是一種對社群的服務。Canton Disco於1985年開業，1991年因海港城租金上漲而結業，僅營運了七年。因此，我們與社群每十年慶祝一次。尤其當粉絲自發創建了一個Facebook專頁後，我開始投入更多熱情。事實上，他們曾邀請我擔任專頁管理員。如今，這個頁面已聚集了5000人，我認為有責任關注他們，與大家分享我擁有的舊照片，一切也是為了維繫這個社群的凝聚力。這是一個誕生自Canton的社群，這一點十分重要。

波盛：提起Canton Disco的社群，你有沒有收過他們向你提出復辦Canton的請求﹖

Andrew：我經常聽到人們這樣說。首先，我在那7年內每週經營9次，這已經足夠了。夜店不應該持續四十年，真正能長久的是社群。這就像一間餐廳，服務員已經上百歲，你也不會想去一間服務員上百歲的夜店。但現實是，隨著時間推移，員工年齡漸長。同時，你不能就這樣解雇那些服務多年的員工。所以對我來說，夜店就像明星，最好能有幾首熱門歌曲，然後轉型做其他事。但社群卻能永遠凝聚在一起。所以今年的派對命名為「Together Forever」，靈感來自一首當年人人皆知的歌曲。在這場派對上，我相信你會親眼見證無論參加者的身份如何，那一晚每個人都彷彿回到1987或1988年的自己。

波盛：在籌備這次的派對時，有沒有考慮過與10年前相比需要加入一些新元素？還是說，只要把朋友們聚在一起，一如以往的去做就可以了？

Andrew：Canton Disco不僅僅是懷舊情懷，這個社群早已成為香港文化的一部分，無論我們是否願意承認，它都真實地存在。它的故事也在M+被展示。我們很高興看到世界各地不斷湧現被稱為「Canton Disco」的派對。雖然現在這些派對大多數以「廣東歌」而非「Canton Disco」這間夜店為核心，但有賴世界各地的派對使用著「Canton Disco」這個名字，無疑為它增添了更多意義。

我想將年輕一代，與當年親身經歷Canton Disco的那一代人連繫起來。起初，每10年的派對我們只是單純想讓社群重聚，但今年我們首次迎接新一代的Canton Disco DJ和愛好者。雖然他們未曾親身經歷那個年代，卻深深著迷於Canton Disco的獨特氛圍，而這種氛圍從未消逝。我們熱烈歡迎新的面孔亮相演出，相信許多人會感到驚喜，感受這些新鮮面孔如何延續Canton Disco的故事。這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榮幸。

波盛：對你而言，何謂一個好的派對﹖

Andrew：就像一頓美食，擁有優質的食材、精湛的烹飪技巧、完美的呈現，以及搭配好音樂的絕佳環境。我喜歡多元，如果每個人都各具特色卻又想法一致，只要其他細節都到位，這就是一場好的派對。沒有人鬧事、飲品美味且供應充足，食物不缺，音樂沒有一首令人失望，所有朋友都齊聚一堂。

10年前的慶祝派對，有些粉絲即使身患重病，卻希望在離世前向所有朋友道別，他們甚至知道自己的生命所剩無幾。他們打電話給我，問道：「派對上我的朋友們都會在嗎？」我說：「當然。」其中一位女粉絲，曾是我們的常客。她和女友專誠從悉尼飛來參加派對，向所有人道別。一週後，她在澳洲去世了。這是千真萬確。對她們來說，這場派對並非要逐一通知大家她即將離世的消息，也不用邀請這些朋友飛往澳洲出席她的葬禮。她只是說：「我要走了，你們再也見不到我。但我愛你們，晚安。」這一切，就發生在2015年的那場派對上。

波盛：你認為是什麼原因令Canton Disco如此特別和令這個社群如此忠誠﹖

Andrew：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有幸在蘭桂坊的Disco Disco做DJ，親眼見證香港當代年青人文化的興起。那時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穿Dr. Martens、聽Depeche Mode，這是香港從未有過的新景象。廣東歌雖然在當時開始流行，但有一群人不特別熱衷。如果你瀏覽Canton Disco的Facebook專頁，你會看到一個投票，讓你選出最愛的Canton Disco歌曲，但名單上似乎沒有廣東歌。這群香港人自有一套音樂品味，這種態度至今未變。

有趣的是，當年的香港流行歌手會來Canton Disco，聽店內DJ播放的歌曲，然後揀選值得翻唱的歌曲在香港推出。Finzy Kontini的《Cha Cha Cha》就是例子，它屬於Italo Disco風格，後來被改編成葉蒨文的《Cha Cha Cha》。Canton Disco建立了很多美好的關係，亦造就不少熱門廣東歌誕生。林憶蓮的《灰色》亦是另一絕佳例子。在那個年代，電台播放的未必是最好的音樂，夜店音樂和電台音樂是兩回事。要聽夜店音樂，你必須親臨現場。如果你能明智地選對歌曲，一首能在電台熱播的歌曲就此誕生。

結合以上種種因素，在我有了開設Canton Disco的機會，我便對合夥人說：「這些年青人需要一個屬於他們的場地。」但我與合夥人曾為選址而爭辯，因為他們選的地方在九龍尖沙咀，究竟這是為誰而建立﹖是為蘭桂坊的人而建立﹖你期望他們會專誠來九龍﹖我最終選擇為那一代年青人打造了Canton Disco。

以品牌I.T的創辦人為例，他是我們Noon-D的顧客。我記得他曾在報章訪問談到創立品牌的故事時，提起他會來Canton 的Noon-D感受現場氛圍。他的例子提醒我，夜店在過去不僅關乎音樂、社群和夜生活，還關乎時尚與文化，它塑造了時尚潮流。

波盛：談到夜店與時尚的關係，基於任何人士也可前來光顧，Canton Disco是如何維持顧客的質素﹖

Andrew：我的其中一個策略是針對當時的年輕一代，在下午時段（即Noon-D）為他們打造特別活動。我從《Tatler》雜誌中借鑒了一個點子，我們與每月出版的雜誌合作，贊助它們的時尚版面，並安排攝影師為店內衣著出眾的顧客拍照。然後每週在雜誌上便會刊登Canton Disco Noon-D的時尚照片，展示顧客的風采。每個人都渴望成為雜誌上的主角，於是他們會精心打扮，爭取機會。

波盛：在創立Canton Disco前，你是如何投身音樂行列成為一位DJ﹖

Andrew：我從學生時代就開始做DJ。我就讀的是一所男女校，每逢情人節、聖誕節或學期末派對，無論什麼理由要舉辦活動，我通常都是DJ。在1971年我隨家人搬到香港時，我已經是電台的忠實聽眾。我父親曾是香港電台的DJ，而我則是第二代。當年我跟著父親去直播室，熟悉環境，結識一些人，最終獲得了工作機會。我在17歲時已擁有自己的電台節目，不單止香港電台和商業電台，後來更出現在TVB。

隨著我在各媒體的恆常出現，我的名字逐漸傳開，後來有人邀請我在夜店擔任DJ。最終，我獲得在尖沙咀半島酒店的夜店的演出機會。當第一次在真正的觀眾面前表演，我就知道這將是我的事業。其實當時我只是臨時頂替一位休班DJ，但半島酒店的經理Felix對員工說：「你們最好把這個年輕人留下來。」從那天起，我便得到了一份全職工作。他們對於聘請我這件事引以為傲，甚至還發佈了新聞稿。

波盛：相信你在Canton Disco擁有過無數難忘的時刻。你會挑選哪一些與讀者分享﹖

Andrew：開心的時刻確實有很多。雖然我不是史泰龍的粉絲，但當他在《洛奇3》首映後來到Canton Disco舉辦派對，能與他見面確實難忘。而本地巨星梅艷芳更不止一次選擇在這裏慶祝生日。Kylie Minogue的首次演出也是在Canton Disco舉行。

而最糟糕的經歷是有人試圖殺我。當時由於我提拔了一位年輕員工負責VIP區，導致另一名員工被調到新的崗位工作，所得小費因而減少而令他感到不滿。於事這位不滿的員工便花錢雇用了一位16歲的男孩來對付我。那位男孩雙手持金屬管猛擊我的頭部，導致我的頭部兩處骨裂。我穿著睡衣登上了報紙頭版，場面相當誇張。我太太當時在場，她至今仍記憶猶新。我在伊利沙伯醫院住院期間，獲得很多朋友的關心和探望，許冠傑的哥哥許冠英還連續兩星期每天為我送湯，這一切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波盛：作為一位DJ，哪一次的演出最難忘﹖

Andrew：對我來說，每場演出都是獨一無二的，觀眾的反應對我來說至關重要。就香港的演出而言，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在半島酒店The Scene的演出。至今仍然無法忘記觀眾的熱烈反應，我甚至被自己的表現震撼了。那絕對是一個神奇的晚上。

較近期的難忘演出，便是去年我第一次在香港文華東方酒店的The Aubrey的演出。其實從第一天接管The Aubrey的演出，就知道它會成功。如今一年過去了，每次演出依然座無虛席。還有我在中國250個城市舉辦過派對，所有人都深深印在我的腦海中，這就是我至今繼續演出的原因。當人們互相對望，驚嘆「天啊！我真高興參加了這場派對」時，那就是我追求的成就。幾乎每週我都能感受到這種滿足，所以我覺得自己很幸運。

波盛：從你的分享也能感受你的熱情從沒減退，相信5月17日的慶祝派對將會是另一個難忘的晚上。來到訪問的尾聲，你有什麼說話想獻給新一代的派對愛好者﹖

Andrew：永遠保持腳踏實地，並仰望夢想（Don't ever stop keeping your feet on the ground and your head on the stars）。還有，你購買了5月17日的門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