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可斯訪美：菲美同床異夢　穩站中線卻非易事

4月30日，菲律賓總統小馬可斯（Ferdinand “Bongbong” Marcos, Jr.）登上菲律賓航空的專機展開其一連五日的訪美行程。他在美國東岸時間5月1日將到白宮與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見面，是為小馬可斯上台後兩人第二次的雙邊會晤。行前，小馬可斯表明他「決心要跟美國在廣泛的領域上打造空前強大的關係」。

自小馬可斯去年6月上台以來，特別是其本年1月國事訪問中國之後，菲美關係的確看起來正在急速靠近，而中菲之間的外交爭議則不斷浮面，一改前任總統杜特爾特（Rodrigo Duterte）的親華態勢。

小馬可斯上任以來，已接待過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副總統賀錦麗（Kamala Harris）和國防部長奧斯汀（Lloyd Austin），去年9月亦曾在紐約聯合國大會周邊與拜登進行了首次雙邊會談。

頻繁渲染南海事態？

而踏入本年，菲律賓的海岸防衛隊也開始採取公開化中國船隻在南海行為的「宣傳政策」，2月曾高調指控中方船隻以軍事級別雷射光指向菲方船隻，造成部份船員短暫失明，導致小馬可斯傳召中國駐菲大使表達嚴重關切。海岸防衛隊其後也多次指責中方船隻在南海水域上的「危險動作」，包括4月21日被獲邀登上菲律賓海巡船的記者拍下在仁愛礁周邊的兩國船隻近距離接觸。

在小馬可斯出訪美國之前，菲律賓海岸防衛隊就特別在4月28日發布聲明，列舉近日多宗中菲之間的南海事故，形容中國海警船對菲船隻作出「危險動作」和「攻擊性行動」。

而美國國務院也「適時地」在29日發表聲明，呼籲北京停止所謂的「挑釁」，並稱美國與菲律賓盟友「站在一起」，指出在包括南中國海在內的太平洋的對菲武裝攻擊將會觸發《美菲聯防條約》的聯防義務。

特別針對仁愛礁上菲方故意擱淺船隻以示主權的補給問題，美國太平洋艦隊司令帕帕羅（Samuel Paparo）日前更指責中國「頻繁阻礙這些補給」，聲言美國「準備好支援菲律賓」。

軍事合作劍指台海？

除了在海上和嘴上的南海爭議之外，菲律賓最近的兩項行動，也有聯同美國劍指台海的意味，引起了中國的嚴重不滿。

其一是小馬可斯2月根據2014年的美菲《加強國防合作協議》（EDCA）多開放4個軍事基地給美國使用，當中一個面向南海（巴拉望省巴拉巴克島，Balabac Island），另外三個則在菲律賓北部伊莎貝拉（Isabela）和卡加延（Cagayan）兩省，與台灣只隔着數百公里的巴士海峽。

其二是美菲兩國2023年度的「肩並肩」（Balikatan）軍演。軍演在4月11至28日舉行，參與人數高達1.76萬人（美軍1.2萬人、菲軍5,400人），是為兩國史上最大規模的同類軍演，也是雙方首次在巴士海峽離台灣兩百多公里的菲律賓島嶼上進行島嶼防守演練，而菲美雙方亦首次演習了擊沉戰船，以之作為「肩並肩2023年」的終結。

小馬可斯本人更親自到場觀摩在烏克蘭聲名大噪的海馬斯多管火箭砲（HIMARS）開火打擊戰船，而海馬斯更一度被送到巴士海峽的菲國島嶼上。

這兩項靠近台灣的美菲軍事合作，很難不讓人想到美國是想借菲律賓地理之便，以之作為應對中國大陸武統台灣的基地之一——特別是美國的2023年《國防授權法》中就有為台灣準備突發武器儲存的條款。

中方對這些事態發展的警告，激起了菲律賓民間一定程度的反感。在4月16日的一場演說中，中國駐菲大使黃溪連曾指：「如果菲方真正擔心在台15萬勞工的安危，那就更應該旗幟鮮明地反對『台獨』，而非向美開放緊鄰台海的軍事基地，這樣只會火上澆油、推波助瀾。」此言引來中方以在台菲勞工安危對菲作威脅的觀感，連小馬可斯本人也不得不為此作出回應，稱對黃溪連言論感到驚訝，「英文並非其母語……有興趣知道他的意思是什麼」。

4月22日，中國外長秦剛訪菲跟小馬可斯會面之後，兩人似乎釋除了一些溝通上的誤解。小馬可斯亦稱「台灣問題是中國內政，菲方將一如既往恪守一個中國政策」、「將堅持獨立自主，不選邊站隊，願深化菲中友好，擴大合作，加強溝通，妥善處理海上問題，不使其干擾兩國關係大局」，但秦剛則表明希望菲方把這些承諾「落到實處」，明顯帶有指稱菲方言行不一之意。而菲海岸防衛隊讓外國記者拍攝中菲南海船隻交手的情景則「剛好」是發生在秦剛到訪之時，難免不讓人有感菲方有意渲染兩國的緊張關係。（菲軍體系向來較為親美。）

同床異夢

一些分析人士看到菲律賓最近的這一連串動作，難免會認為菲律賓已經重新倒向美國，讓美國在印太地區的對華陣線多了一個堅實盟友。不過，小馬可斯雖然在外交光譜上確實比杜特爾特更為親美，但這只是程度上面的差別，並無改菲律賓試圖在中美之間穩站中線的戰略目標，也無改菲美對於台灣問題根本上的不同態度。

在飛往美國的專機上，小馬可斯就談到中菲在解決南海爭端上的進展，指中國已經同意坐下來談論菲律賓南海捕魚權的問題，而他已經指示海岸防衛隊和外交部整理出捕魚區域的地圖交予中方。他又稱菲中有關南海的直接溝通線路最終必需建立起來。這些言論都顯示出，小馬可斯在這個被視為親美之旅的訪問中也同時刻意要展示出菲中關係依然繼續有正面的發展。

根據路透社的報道，小馬可斯在出發美國前就表示過，他將會要求拜登澄清1951年《美菲聯防條約》的範圍，稱該條約「需要調整，因為我們在南中國海、台灣、朝鮮要面對的情況已有改變」。人們普遍對此的直覺理解是小馬可斯要求美國更堅實的保護，但他卻說了一句「我們的夥伴關係是什麼？有什麼可以做來調和或減輕煽動性語言（rhetoric）？因為一直都有熾熱言詞的交換」——這幾句說話卻讓人想到他其實是在擔心菲律賓被因為聯防條約而被捲入中美因為台灣問題的潛在戰火之中。

在菲美軍事合作之中撇開「台灣」就成為了菲律賓最近的政策宣示着力點。4月10日，小馬可斯就表明他認為中國的反對並不讓人意外，聲言「菲律賓不會容許這些基地被用作任何進攻性行動」、「我們正在做的是要加強我們的領土防衛」。4月19日，菲律賓外長馬納羅（Enrique Manalo）在一場參議院聽證上亦保證不會讓美國在其可用的菲國基地上儲放用於台灣行動的武器，也不會讓美軍在這些基地補充燃料、維修或重新裝備。

從上述這些表態看來，菲美兩國雖然不斷增進軍事合作，但兩國的目標優次其實不盡相同。對於菲律賓而言，美國的軍事存在是為了平衡中國在南海的軍事優勢，但菲律賓根本不想因為台灣問題而捲入中美之間的任何可能軍事衝突之中。相較之下，對於美國而言，在南海爭議上支持菲律賓當然屬於其戰略利益，但利用菲律賓的地理位置來增加美軍對台灣事態的應變能力才是主旨——而這正好與菲律賓的戰略目標相違背。

小馬可斯為何「親」美？

小馬可斯為何要選擇這條風險不低的軍事親美路線？如果站在小馬可斯本人和菲律賓的角度來看，其實也不難理解。

小馬可斯的父親老馬可斯（Ferdinand Marcos, Sr.）1965年上任總統之後一直與美友好，越戰時更曾派出部隊支援美軍。即使其在1972年實行軍法管治，獨攬大權，也一直得到華府支持。他在1986年被人民力量革命推翻之後，美國更收容了馬可斯一家。而小馬可斯本人的教育背景也以英美為主，而且在革命後流亡美國五年，當然有對美親切的自然傾向。

不過，小馬可斯也並非一味親美的人物，事實上，在2022年的總統大選之中，相對於其他主張在南海上對華強硬的候選人，小馬可斯就被視為唯一走中間路線的人物。這某程度上也反映出菲律賓的政界共識——不要忘記，「獨裁者之子」小馬可斯今天之所以能坐在總統位子上很大程度也是因為他得到了菲律賓多個政治家族的支持，包括杜特爾特、阿羅約（Arroyo）、埃斯特拉達（Estrada）等，而其副總統也是杜特爾特的女兒莎拉（Sara Duterte）——跟杜特爾特的副總統終日與總統唱反調不同（兩個職位在菲是分開選舉的）。莎拉與小馬可斯政治路線暫時幾乎完全一致。

在南海主權爭議之中，軍力羸弱的菲律賓要加大自己對中國的談判籌碼，就必定要尋求外援。奈何東盟尚未能發展出自己一致的硬實力（雖然越南和印尼去年12月達成了兩國南海經濟專屬區的劃界協議），唯一可讓菲律賓依靠就只有對制衡中國有心又較為有力的美國。這就決定了菲律賓在經貿議題上與中國交好，在安全問題上卻依靠美國的國策。

但隨着中美地緣政治角力愈加侵入經貿層面，軍事部署上依靠美國的菲律賓要在經貿和安全、中國和美國之間走一條中間路線將愈來愈困難。而且，由於南海爭議的存在，菲律賓不像其他一些同樣尋求中立的國家一般，可以更自由的遊走於中美之間——例如正在跟中國進行聯合軍演的新加坡，另一方面就決定跟美國購買F-35戰機，近月也曾容許美國間諜飛機在樟宜機場短暫行動。

如今，小馬可斯的中間路線似乎正被親美的軍方藉南海問題一直牽引到靠近美國的一方，長始下去，菲律賓的確有不自覺地走得太遠而回頭太遲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