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飲功臣‧圖輯】搬冰二人組日送700包 極速為炎夏帶來一口涼

撰文:鄭秋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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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速的步伐,乾脆的動作,這城市裏有一群人,快速地穿梭於人潮之間,利落地隱身於保持絲毫差距的擦肩裏;他們猶如看得見的忍者,在你我身邊經過,卻瞬間消失於轉彎或街角;匆匆一瞥間,或許也很少人會來得及把他們記住。他們練就了一身的功夫,在很多次一抬一舉一拋一接的冷熱之間,能把時間凝住,凝在高溫夏日的冰塊裏,凝在冰塊還來不及「意識」外間的熱,便已重新回到雪櫃的速度中。
他們是搬冰的工人。
伴隨着每天的第一道日光開始奔忙,黃昏結束;他們每一天做的工序都是重複,不斷上落貨車,開關貨車櫃門,搬冰運冰。可是,在匆忙之間,他們卻也一點一滴地積累出屬於自己的獨特人際關係,以及印記。
攝影:鍾偉德

炎夏,托着一箱冰在肩上,仍汗流浹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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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送300至700包冰

6點半的將軍澳,一輛接一輛的貨車在晨光中排隊離開位於駿光街的工業村,這裏是製冰公司「蕭邦生雪」的生產基地。早前義務運往牛頭角迷你倉大火現場供消防員解暑的冰粒,就是在此生產打包。公司平日約有60部貨車、200名工人,將這裏的冰粒運往港九新界,供食肆和店舖所用。

工人們一回到公司便緊接着「出車」。白色的貨車頭,車廂內兩個身穿紅色背心的壯丁,一個司機,一個「跟車」。一車冰粒,300至700包冰不等,百多張訂單,是車內兩人一天的工作。

港九新界多條線路,餐廳用冰需求量不同,每架車的冰量數目各異,但總會預多幾十包,以備不時之需——餐廳突然加單或者冰袋破裂損毀。

攝氏35度的高溫下,這天司機阿翹和跟車阿偉負責西貢線。司機的資歷通常較深,要負責認路,若不小心錯過一個站要再回頭,可是十分浪費時間的事;跟車的步速要快,尤其在一些不能泊車的送冰站,快速落車搬冰後,要立即到下個街口與司機會合。有300多包冰要送,六點半左右必須上車出發,否則公路車輛增多,交通繁忙擠塞,之後的行程可能會被耽誤。

睇時間做人

「與時間競賽」可以說練成了他們的身體習慣。兩人的步伐穩又快,沒有跑的姿態,卻讓我這個跟在旁邊的人不得不跑起來。師傅搬冰手腳快,早早把一車冰粒送完,自然大家都能早點收工;但更重要的是炎炎夏日,要避免冰塊離開冷櫃太久而融化,影響了品質,這才是大踏步走起來的關鍵原因。

阿翹說:「天氣這麼熱,冰粒不能離開冰櫃太久,搬冰當然要快。不過更重要的因素是一條線路有多家店舖要送冰,大家都等着冰粒營業做生意,送遲了後面的餐廳,人家沒有冰可用,叫人家怎樣做生意?」他指,搬冰工人有時寧願在車上吃麵包趕速度,亦不希望誤了訂單,遲了給客人送貨。

晨光中,搬冰工人開始一天的工作。

當然,搬冰工人的薪酬是底薪分佣,多勞多得的,工作效率高自然有機會負責更繁忙趕急的線路;總不能慢到倒了公司的招牌,砸了自己的飯碗吧?但其實他們工作也不光是顧着自己的,而是會細心地考慮餐廳的營運狀況,計好送冰的時間,「我們要看準時間,避免在人多食飯的時候才把冰送進餐廳。廚房那個時候是最忙碌的,那時候送冰進去會阻礙他們工作,而且要到收銀處找數,亦只會添亂。」阿翹補充道。

種種因素驅使他倆運冰的速度風馳電掣:走進餐廳,把冰放進雪櫃,到收銀處簽收,他們在餐廳停留不超過5分鐘。可是,卻也跟餐廳的老闆和員工關係熟稔,還經常收到餐廳送的小食和飲品。阿翹說:「夏天比較急,沒有什麼時間聊天,冬天要送的冰比較少,有多些時間講多兩句。」這人與人的交往方式聽起來有趣,還分了季節模式。但也並非人人都是冬天入行吧?「夏天見面時間雖然短,但天天都見到,見得多都會熟。而且他們(餐廳老闆和員工)知道我們辛苦,通常都對我們很好,經常派飲品和食物給我們。有次送旺角登打士街那條線路,一街食店,一趟冰出來,我兩手拎了一堆食物。」阿翹補充道。

一個健談一個沉默 搬冰二人

阿翹在蕭邦工作了十多年,所有的線路都走遍了,對地區很是熟悉。他表示每位師傅都有自己習慣光顧的食肆,「每個區都有習慣去開的一兩間餐廳,個個師傅唔同,這條線,我通常來這邊(食早餐)。」

運到其中一家屋邨小店,他們決定停下吃早餐,那時是早上的九點。阿翹與食店員工相談甚歡,即使他不說其實也看得出來是熟客。

不過,阿翹才剛坐下沒多久,開始吃自己的早餐,阿偉卻已吃完,塞着耳機回到車上。

阿偉的工作年期較短,卻勝在年輕,充滿活力,運起冰來速度十分快。他沒有阿翹的健談,全程都塞着耳機聽歌,沉醉於自己的世界。難得見他拿下耳機吃早餐,問他為何會加入搬冰行列,他也只是一句:「我住將軍澳。」再追問,才知原來是因為鄰近公司,上班方便。

這沉默的小伙子看似有點冷酷,與食早餐食店的餐廳員工關係卻一點也不陌生。

在阿翹停車之際,阿偉運來了4袋冰粒走進食店。他把3包冰送進雪櫃,撕開剩餘的1包冰袋,把冰倒進冰桶後,便自己動手拿杯沖起凍檸茶。

食店的阿姨沒有驚訝,一臉理所當然,似是早已習慣。她見記者和攝影師在後跟拍,好奇問起了阿偉箇中因由,阿偉簡單交代一句,我還來不及聽清他說了什麼,他又回歸沉默,只聽見廚房的阿姨連聲:「頒個好員工獎畀佢,佢好勤力,好幫得手㗎。」

或許是慣了餐廳後門出入,搬冰工人與食店員工比較有親切感。即使未必間間餐廳他們都自己入去動手沖檸茶,把人家的廚房當成自己的家,但與餐廳員工相熟程度也是非一般。這種特殊的關係,阿翹說來生動:「放假時經過一些送開冰的餐廳門口,賣小食的阿姨會問『唔使做呀,衰仔』,(我應道)放假呀嘛,行吓街啫。」

15分鐘的早餐,忙而不亂,還能忙裏偷閒。

冬夏有別 辛苦沒差

冰的需求量於冬夏季有別,但搬冰的工作卻一年四季、打風落雨都要做。冬天少了人飲凍飲,但工廠做麵包、打魚蛋都需要用冰,為機械降溫;超市便利店也照常賣冰。阿翹說:「夏天搬冰比較易病。貨櫃和商場很凍,外面又特別熱,出出入入,很多工人都容易感冒。」不過,最辛苦的還是打風落雨,「淋到濕晒,出入貨櫃和商場會更加凍。手機和錢銀跟身,與店舖找換時,錢都是濕的。送商場的店舖,除了要小心慢行怕跌倒,踏濕了商場地方會很不好意思。」

想像他們濕漉漉踩過商場的大理石,拿出會滴水的紙幣,那心裏的窘困滋味,對比他們一臉輕鬆看着幾顆掉落在街頭的冰粒,以及在小店隨手接過食物的自在神態,相映成趣。社區關係在他們身上反映出的,想必不會是高檔的商場和裝潢典雅的餐廳,也不可能是層層隔閡,要保安通知清潔工從商場某處的廁所取出一把地拖,特意走來抹乾工人踏濕的地板,那麼複雜的程序。社區關係是平民,是樸素的廚工,是熟悉得會擔心他們感冒但不嫌棄紙幣滴水的餐廳老闆,及可以一腳把掉落在地的冰塊踢到一角讓太陽曬乾的街道。

「好多小店餐廳都很溫馨,經常送飲品給我們。所以,有時都覺得有份責任感,想盡量準時送冰給他們,不想他們沒有冰做生意。」阿翹總是重複說。沒有麻煩到別人的虧欠,不是格格不入的衣着和環境搭配,對搬冰工人而言,又或更廣泛地說,對於包括餐廳員工在內的基層工人來說,自在的人際交往是構成熟悉關係的關鍵。

有了這份互信,頻繁的食物贈予才能成為日常,變成彼此不互相推搪的默契。而那份最終的責任感才有機會油然而生,怕我這遲到的冰耽誤了你的營運。

搬冰工作日曬雨淋,是十分辛勞的工作。蕭邦生雪的老闆蕭生指出,這份工作很難請人,因此人手十分緊絀;阿翹也表示,公司的人手流失率很高,持續有很多工人入行離職。工作的流失率之高、其性質之不討好可見一斑。

從一杯簡單的凍飲,看到搬冰工人辛勞的一天,這個城市,其實一直有一群人默默耕耘,成就我們日常生活中很多不以為意的理所當然。

天天為人送冷,自己卻習慣喝熱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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