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東豪專欄】由CEO變「前CEO」的情緒挑戰

瑞士蘇黎世保險前行政總裁塞恩（Martin Zenn）於5月自殺，享年59歲，只是6個月前，塞恩因公司業績下跌引咎辭職，難免令人猜疑兩件事之間的關係。果然，媒體指塞恩辭職後情緒低落，未能適應平淡生活，自殺的決定可能跟失意情緒有關。
塞恩是瑞士最高收入的公司高層之一，表面上，塞恩萬千竉愛在一身，事業一帆風順，爬上瑞士財經界頂峰，即使稍為遇到挫折，休息一下再上路，又或者趁這機會退下火線，過休閒生活。外人沒法了解塞恩心裏所想，他一下子失去熟悉環境，可能心中仍有不忿，那種空虛，只有他知道箇中感受。

蘇黎世保險　前總裁自殺掀議論

塞恩之死特別引起歐洲金融界關注，除了因為他名氣大，還因為這是蘇黎世保險3年內第二宗高層自殺案。3年前，在任的財務總監Pierre Wauthier自殺，而且寫下遺書，直指當時行政總裁作風過度強橫。後來瑞士金融監管機構展開調查，雖然調查結果是沒有人須負上責任，但事件迫使當時的行政總裁辭職。歐洲打工族工時較短，感覺上不及美國和亞洲打工族搏殺，或許是一種沒根據的偏見。高處不勝寒，最高的位置可以是最危險的位置，全世界一樣。

高層情緒問題的三個階段

絕少人談論企業高層的情緒問題，有兩個原因：一、高層是演戲高手。CEO、CFO行得出來，個個外表英明神武，言談信心爆棚，但內在狀態可能完全相反。夜闌人靜時，他們在做什麼，想什麼？高層知道外間對他們有期望，而期望是永遠英明神武。高層情緒怎困擾，絕不流露於外表，因為「硬淨」是爬得上高位的條件之一，因此高層最懂得演戲，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

第二、外間不會可憐高層。高層賺這麼多錢，自然需要懂得處理自己的情緒，這是不需多講的責任。如果自己也處理得不好，怎能期望高層帶領員工前進。高層嫌廚房太熱，可隨時離開，企業不禁錮員工。

高層情緒出現問題，經過三個階段：

階段一：當事人不承認，向自己說謊，繼續低下頭工作，因為一向以來工作是最有效的治療方法，不過這次好像不同，愈工作愈感焦慮，心緒疲累至身體不適，肯定有事；

階段二：當事人確認有事，但不知道向誰求救。高層之間爾虞我詐，全部皆可視為敵人，萬萬不能洩露自己有問題。向下屬承認有問題，也不是辦法，因為會削弱日後的威望。屋企人又不會明白自己的工作處境，不知從何說起，高層的心結多留在自己心內。 單打獨鬥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不過其他方法通通不理想，因此高層的情緒問題得靠自己處理。

階段三：大部分高層的處理方法是相信時間的魔力，希望過一段時間，各方面環境改變，自己的情況也會自動改善。高層上位之路，不全是順境，這些人擁有某程度的EQ，對抗逆境自有一套。我相信大部分高層能夠以自己一套處理情緒問題，每日忙碌至透不過氣來，工作是最佳麻醉劑，沒時間煩惱其他東西。如果高層能夠克服情緒問題，之後自信心增強一點，變成一個加強版的自己。但有些情緒問題很頑強，麻醉劑藥力過後，不安尤猶在，高層仍然不肯向外求援的話，情緒問題會惡化下去。

再談塞恩的個案。雖然我有相關燦爛歸於平淡的經驗，但沒資格評論他人，因為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不過，我的經驗是，很多事情不論事前做多少準備，例如找過來人取經、細讀有關書籍（聽聞有相關課程），以為自己鍛煉出堅強心理質素，懂得適應新環境，可是到真正發生的時候，照樣手忙腳亂，甚至陷入失控狀態。「人在，人情在」這句話的含義，只會在真正出現的時候，當事人才感受得到。

由CEO變「前CEO」的挑戰

由CEO變成「前CEO」，需要面對的情緒挑戰，多至數不清。CEO習慣在一個架構內運作，這個架構有人、有規矩、有資源，但一夜之間，新的架構只有自己。CEO累積幾十年功力，在鎂光燈下表演，忽然間，踢開英超的球星被迫與屋邨小孩踢膠波；With all due respect to屋邨小孩，這感覺是不同的。進入「前CEO」生活，我沒鴻圖大計，不知道想做什麼，只知道不想太快作決定做什麼。朋友告訴我，做「前CEO」，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找一間辦公室，目的是延續上班的感覺，以及離開屋企，免得被家人問長問短。這位朋友說：「我唔想見到你喺公園坐。」

我沒找辦公室，另外一些「前CEO」會做的事，例如報讀課程、參加興趣班、做義工、環遊世界等，我全部沒做。那麼過去一年，我這個「前CEO」做了什麼？好像做了很多東西，感覺上很充實，不過細心想，又好像沒有做什麼轟烈或有「意義」的事。我瞓晏覺。我參加了小男孩學校的所有活動，包括一些下午3時舉辦的活動，很慚愧，以前從來未去過。過去一年，入戲院睇戲次數是過去十年的總和，爆谷幾多錢，我現在知道。我學識了用Mac機，我驕傲地宣布，我成為一個Mac人。簡單說，我這個「前CEO」把前半生學到的，投入我的生活細節，原來有好多事情可以做，或可做得更好。我沒資格教人，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正確，但我就是這樣行過了。

噢，還有，我跑多咗，行多咗山。

【編按：本文原載《01周報》，原題：「前CEO的情緒病」，本博文題目由博評編輯所擬。】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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