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議會選舉】十年一戰 學運領袖變歷史沙石 由蟑螂問題說選戰

撰文:曾雪雯
出版:更新:

清早六時,元朗新屋邨洪福邨居民魚貫湧出洪水橋上班、上學。29歲的陳樹暉如常穿上簡潔單色汗衣,冒暑在人潮裡開早站,派發親自排版設計的傳單--「洪福邨蟑螂問題上門調查」。不過,洪福邨街坊大多都不知道這低調社區主任,曾是個在鏡頭前對答自如的學運領袖。
前學運領袖走進日常社區,面對的是一大堆小孩與規劃乏善的新屋邨。他對政治大格局的理解於區選並不中用,「我諗我已經接受咗自己只係歷史一粒沙石」。在硝煙連月的2019年,陳樹暉在元朗新公屋豎起一支旗,由「蟑螂問題」開始,爭取成為洪福選區首任區議員。
攝影:歐嘉樂

下至上門檢查曱甴,上至爭取多一條洪福全日巴士線,全都是陳樹暉的工作日程。不過,洪福邨街坊都不知道這位上門視察曱甴的男子,曾經是個活於鎂光燈下的學生領袖。(歐嘉樂攝)

前學運領袖落區一腳踢:文宣、排版、開早站

自六月起,城內的人連月為反修例運動走上街頭。區選被連登網民視為「支線任務」,卻成了陳的主線任務。每當有大型遊行示威,陳樹暉卻得先考慮洪福明早有沒有早站, 生怕錯過一次跟街坊傳遞訊息的機會。尤其洪福街坊平日清晨六時便動身跨區上班。陳樹暉總愛趁街站與居民接觸。

曱甴是陳樹暉自小最討厭的生物。萬沒料到,多年後,洪福邨曱甴成患,他卻為街坊處理家裡的曱甴窩。(歐嘉樂攝)

陳樹暉今年29歲,外表卻較真實年紀蒼老十歲。落區由議題、文宣、設計一腳踢,「我冇單張就唔會落街,雖然有人同我講你落去講聲早晨就得,好多人都係咁,但我唔得。」而這天的傳單是「洪福邨蟑螂問題上門調查」。不過,當你在網上搜尋「陳樹暉」,你會發現它的關鍵字並不是洪福,而是指向那豐厚的「社運履歷」——嶺大學生會前會長、學聯前秘書長、民陣前副召集人。每朝頂著陽光向街坊微笑揮手的背後,是一個前學運領袖沉鬱與起跌十年。

連登網民發起9月8日舉行「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祈禱會」,並流水式自發到美國領事館。那天,陳樹暉忙於家訪,處理街坊家中的曱甴問題,他只得在facebook籲港人務必小心。那天的家訪圖片成了今日的單張。(歐嘉樂攝)

中學赴六四二十周年晚會 啟政治十年路

十年,得從19歲的陳樹暉與同學走入維園六四晚會說起。2009年,他在學校聽到六四事件後,六四那夜逐與同學出席晚會,意外燃起內心某處對自由的渴望。此前,他只是一個在課室與同學踢足球,會踢穿玻璃窗的中學生。

29年前,陳爸爸為幼子取名「樹暉」,期盼孩子能像沐浴在日光下的樹木般健康成長。如今,街坊都愛直呼陳樹暉作「樹暉」。(歐嘉樂攝)

受學運史感召投身學運 盼與港人解殖覓自主

陳樹暉是個中產家庭出身的幼子。家人總是放手讓他自由選擇自己的路,包括讓他按喜好選讀嶺南大學哲學系。入讀嶺大後,他認識校內的學生會前輩,逐漸便被對方口中的香港學運史所吸引。「主流大學生生活以外嘅學生組織,原來承擔咗咁多故事同包袱,你就會慢慢同個段歷史去接軌,自己會變成小沙石」,陳樹暉說。從八九民運、九七主權移交到千禧年代的學運低潮,不同路線的大學生相繼投身學運弄潮,「你會見到香港人點係呢個解殖過程入面,去建立自己主體性」。他渴望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主流大學生生活以外嘅學生組織,原來承擔咗咁多故事同包袱,你就會慢慢同個段歷史去接軌,自己會變成小沙石。
陳樹暉
十年前,陳樹暉還只是個喜歡曼聯、高達與Pink Floyd的哲學少年。十年過去,喜好沒變,倒是個性變得更沉鬱。(歐嘉樂攝)

組閣選學生會遇共產黨會長 忍痛倒閣再補選

於是,大二那年陳樹暉與同學組閣競選學生會幹事會。他一心希望成為外務副會長投身學運,卻早於當選前便捲進政治漩渦裡。當時,他與莊員意外揭發內閣會長為共產黨黨員。多年來大專學界被統戰的傳言一下置於眼前,「你冇諗過一直聽返嚟,自己都會係個局裡面」,他們連夜校內庭園討論去向。在蟬鳴聲裡,有人決定離去,有人落淚,眾人最後決定忍痛發起「倒閣」行動。半年後,餘下的莊員與他覓員再組閣補選,取名「狂瀾」。陳樹暉就是當年的候選嶺大學生會會長,何潔泓則取代他成為外務副會長。

陳樹暉曾因選舉錯過見外婆最後一面的那天。歷倒閣事件後,他和莊員再度競選嶺大學生會,引來一眾校友、學生回校展開長達二十多小時的質詢。當他再打開電話時,家人說外婆過世了。(歐嘉樂攝)
+6

那年,他在校內揭發嶺大社區學院嚴重超收事件;校外則遇上反國教,他與學聯各院校學生會動員近八千人罷課,人潮塞滿中大百萬大道。學生會前輩視他為一匹不受控的野馬。再後來,他成了學聯秘書長,碼頭罷工、港大黑金事件、學界佔中商討日等種種斑駁是他的日常,彷彿他每多走一步也能為未來開闢多一個可能性。

旁人大學三年忙兼職、exchange、實習,陳樹暉卻一頭栽進學生組織裡。縱然渴望成為歷史拼圖上的一員,他終歸卻像個與歷史擦身而過的學運領袖。(歐嘉樂攝)

與時代擦身而過的學運領袖:畢業後社運成副業

2014年爆發傘運時,當時大學生被視為運動的主軸。陳樹暉畢業在即,身為天主教徒的他在天主教正義和平委員會任全職幹事。走入社會後,他已無法像大學年代一往無後地投身社會運動,畢竟他還要付家用,還是要生活。但他還是選擇把工餘時間耗在社運上。傘運期間,他成為民陣副召集人及民陣警權組召集人,監察雨傘運期間警暴問題。政治於他,畢業後只能像課外活動式的工餘參與。

他毅然放棄優差成為議員助理,重回大學年代全身投身政治的生活。他認為一切源於心癮,「想做返多啲前線嘅政治」。(歐嘉樂攝)

政治作為一種心癮:棄優差伴朱凱廸入立會

直至2016年,立法會選舉逆轉了陳樹暉的人生。2016年,朱凱廸以「民主自決」為選舉綱領,競選立法會新界西議席。當時陳樹暉是義務選舉團體核心,把那年年假拿來參與朱凱廸選舉工程。最終,朱凱廸戲劇性挾8萬票走進立法會,他毅然放棄優差成為議員助理,重回大學年代全身投身政治的生活。他認為一切源於心癮,「想做返多啲前線嘅政治」。而且,他相信「民主自決」或許是條有別於傳統香港政治未來的出路。

「當時個心情,今天已解釋唔到。」2019年的陳樹暉如此道。多年來他的臉就像他的壓力指標,近月,臉上又多了些久傷未癒的暗瘡印。(歐嘉樂攝)

議員被DQ 摯友入牢陷低潮

全職投身政治後,他面對的卻是立法會宣誓DQ風波。當初構想的「自決派」,最終只剩下朱凱廸一人。更甚者,他的學聯下莊周永康、大學好友何潔泓相繼因參與社會運動而判囚。面對好友身陷囚獄、政治大環境壓抑,他曾一頭栽進音樂裡去。英國搖滾樂團Pink Floyd《Comfortably Numb》成了他每天放空的救贖,直至他的耳蝸能分辦出每個現場版本的微細差異,直至痛楚消失在日復日的麻木裡。然後,他再如常出現在立法會的議員辦公室內。

I hear you're feeling down. Well I can ease your pain. And get you on your feet again.
Pink Floyd,《Comfortably Numb》

從萬丈大政治走進貼地日常:洪福有好多可能性

無法撼動大環境,他再次思考落地改變的可能。2018年5月,陳樹暉決定離開萬丈高的大政治格局,走進新界西洪水橋的新公屋屋邨洪福邨。「2016年前所有大事都參與過,贏得最型個場選舉我又參與過,除咗自己選未搞過啫,咁不如搞埋佢啦。」陳樹暉說。不過,立法會選舉與區議會選舉是兩個不同的遊戲。街坊不會因其「社運履歷」豐厚而賣帳,他對政治格局的理解無法直接換算成競選資本。尤當洪福邨街坊最貼身的困擾是每天出入均需面對的交通問題。

陳樹暉是家中幼子,自小家人對他百般照顧。中產小孩走進公屋屋邨,處理的是他生平最不擅長的生活。(歐嘉樂攝)

向巴膠取經 與街坊齊解規劃之苦

洪福邨是介乎元朗與天水圍間的新公共屋邨,至今入伙四年。一人落區之初,陳樹暉只得向街坊與「巴膠」求助取經,「猛咁問我先記得,究竟要做啲乜嘢」。隨後一年他邊學邊做,發現在地且磨人的交通問題沿自離地的發展規劃,「落得區越多,你就會越同街坊生活接軌,佢嘅壓力變成你嘅壓力……你會諗可以為佢做到啲咩」。

每朝清晨,定必有大批洪福街坊乘港鐵接駁巴士到元朗、天水圍西鐵站。陳樹暉曾多番爭取加開班次,「你同港鐵講巴士服務呢,個爭取係難到飛起」。(歐嘉樂攝)

當時,洪福只有四條全日巴士線,外交通依賴原已接近飽和的輕鐵路綫,及經接駁巴士轉乘西鐵。一萬二千人就這樣突然湧進元朗及天水圍區的交通系統。陳樹暉逐與街坊一起向運輸處與巴士公司爭取新的巴士路線。幾經來回,一條洪福邨至上水全日巴士路線276P出式於今年八月底出爐。陳樹暉說,「搞上水巴士係好焦慮。怕兌現唔到,同點解你應承咗嘅嘢,咁耐都做唔到?」他甚至曾半夜夢見洪福後紮醒。「好驚找唔到數」,他說。

陳樹暉笑言,多年來的訓練讓他能獨自處理文宣、設計、街站等選舉工作。(歐嘉樂攝)

對陳樹暉而言,洪福是個充滿可能性的地方。「個可能性係好多人好年輕」,他指洪福邨有不少有小朋友,而這裡的好與壞將影響這群小孩的成長,他們將承受政府口中規劃的「未來」。在這裡成長的除了是小朋友外,還有他自己與街坊戰友團隊。

洪福街市外貼滿親建制的報章,有小孩駐足觀看。(歐嘉樂攝)

落區覓戰友 721後街坊陪開街站

元朗發生721白衣人襲擊事件後,朱凱廸及其元朗團體成員相繼接到恐嚇。身為元朗民主派一員,他感受到的威脅遠來得切身。有流言說要找身患絕症者暗殺朱凱廸,亦有洪福街坊指接到消息指,要捉走包括陳樹暉在內的朱凱廸元朗團隊成員。他笑言,「我都有問捉我走做咩,打我哋定點?」倒是街坊不放心,看到他獨自開街站便罵。自此每天至少有四名街坊伴他一起開街站。 在這裡,他遇上各式各樣疼愛他的街坊,當中有愛有信任。早前區選DQ疑雲時,甚至有兩肋插刀的街坊願意成為他的Plan B,伴他入閘。

近月示威不絕,他不時接到街坊電話、WhatsApp,籲他離去,生怕他有危險。他指最近街坊越來越緊張他的選情,「多咗人唔想俾建制在自己個區擴大勢力,大家都好希望你可以幫佢地完成呢件事」。(歐嘉樂攝)

單車友敗選或轉行學單車 

距離區選不足一個月,勝負仍是未知之數。他對手是民建聯徐君紹,身邊縱然聚了一大群街坊,但初戰區選的他坦言心裡沒底。近月,臉上又多了些久傷未癒的暗瘡印,多年來他的臉就像他的壓力指標。面對未知的將來,他笑言若輸了或許按興趣學門手藝,「其實我有諗過,如果輸咗走去隔離單車舖,做至少半年學整單車先」。

陳樹暉自小在元朗長大,「鄉黑勢力」於他並不陌生,「只要住元朗,你唔多唔少都會成為嗰一種人,令你知道係真係有個種勢力存在。」如今,童年玩伴有人成為鄉事勢力的一員。(歐嘉樂攝)

區選勝負像決定他的去或留,他卻看得淡然,或許也是因為他早在政治漩渦中跌宕十年。他認為,兩場運動牽動成千上萬港人投入前途,甚或生命,與之相比,「其實我哋真係好舒服㗎喎」。「我估即使係立法會議員都好,朱凱廸又好,乜都好,憑甚麼覺得自己在接下來的整段歷史上是有一個特別的角色及地位?」

選舉在即,他偶爾放空想想選舉後的生活。(歐嘉樂攝)

「我估我已經一段時間接受咗自己係一粒沙石嚟」

十年時間能讓種子長成樹仁,也讓陳樹暉由少年長成沉鬱的大人。「我估我已經一段時間接受自己係一粒沙石嚟」,但沙也能成塔。2019年10月21日,陳樹暉接獲選舉主任的提名確認信,他的facebook專頁其後刊出新的選舉單張,裡頭有一張相是他笑著與一群洪福街坊在陽光下邁步向前。就像父親當初為他取名的期許,望樹木在陽光下成長。

光環散落以後,陳樹暉還是一如以往穿上單色汗衣,在街頭尋覓他想要的人生。(歐嘉樂攝)

「2019區議會選舉專頁」集合18區區議會資訊,今年更特設「01選區搜尋器」幫你搵到自己選區!

參加埋《區選有冇常識問答比賽》,賺盡「01積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