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文學·專訪】何紫講古大半生 女何紫薇:兒童也需要哀愁

撰文:洪昊賢
出版:更新:

中學流連圖書館時,總會看到書櫃上幾本何紫的書,有時是《40兒童小說集》、有時是《少年的我》或《童年的我》,翻到最後會看到最新的再版日期。即便不是那個年代出生,但讀何紫先生的故事,腦袋裏總有一把聲音響起,有時敦厚沉實,有時輕鬆跳脫,像一個有多重性格的父親,耐心替你整理好思緒,抹走心底那塊玻璃的灰塵……

何紫出版著作無數,這故事講着講着就一輩子。(洪昊賢攝)

瓦礫堆裏識字 戰亂中培養樂觀

何紫生於戰亂年代,3歲隨家人走難到香港,到小學一年級仍是叫做「何蝦仔」,之後才改名為何松柏。幼年時何紫無心向學,被學校老師評為「剛愎自用,好與人論長短」。學校老師大概也沒有想過這個頑皮愛說話的小孩,將來會成為兒童文學作家。而使這個頑皮小子可以「靜靜地坐着」的,不是什麼魔法,而是一本叫《新兒童》的兒童雜誌,當時由著名兒童文學作家黃慶雲主編。沒錢買最新期雜誌的他,會去書店「打書釘」或買舊的期刊。

童年時期的何紫是在瓦礫堆裏識字,祖母會在倒塌的學校裏撿如《唐詩三百首》的書籍給他。他在小學時已經會給親戚寫書信,後來在培僑中學就讀,卻比當時的同學大三四歲。寄宿在學校,要看顧年幼的同學,當時稍大一點的何紫就想到以「講故事」來維持秩序,誰知道這個故事一講就是一輩子。

何紫女兒何紫薇說她小時候其實很痛恨書,為人母後才重新發現爸爸作品的價值。(洪昊賢攝)

坐在記者面前的何紫女兒,叫何紫薇,與父親僅有一個名字之隔。何紫薇女士的年齡已經可以當記者的母親,九一年何紫先生離世,記者甚至仍未出生。重讀何紫的小說,像在遊歷一個陌生而久遠的香港。與現在相比,這個香港卻絕對稱不上安穩,有的卻是戰亂和窮困。《童年的我‧少年的我》,紀錄了相當多的戰爭物事:空襲、米證和軍票。在戰亂和艱苦中成長起來的何紫,生性卻積極樂觀:「爸爸強調兒童應該享受開心童年,不被時代背景影響。」何紫薇說,與富裕的現在相比,當時的兒童都是野孩子,通山跑,會去捉蝌蚪、玩水蟑螂,物資貧乏卻能自得其樂。

擅於捕捉兒童心理 為兒童發聲

在《兒童報》工作的六年,何紫已經開始蘊釀往後的創作題材。(何紫薇提供)

何紫筆下的「我」,就是一雙澄明的「野孩子」眼睛。曾在中學任教多年,後又在《兒童報》當了六年編輯,七十年代開始,何紫在《華僑日報》的《兒童週刊》上寫兒童小說,描寫了當時兒童在生活和學習上的挑戰,頗能觸及兒童心理。

「當時小朋友都看近代中國文學,像冰心和魯迅,但地道的兒童文學卻很少,不像現在有好多小說都寫校園生活。」何紫薇說爸爸很了解兒童成長階段的變化,也在意用淺白文字去講一些道理,「譬如有個故事寫偏心,講爸爸媽媽對細佬妹比對他好,大人往往不了解兒童這些心理變化,通常都是受了委屈。又有一篇故事講女仔到了青春期,有時一聲不出卻被父母責罵,直到爸媽看到日記才知道。」何紫薇說這些故事當時很能切中時代脈搏,雖然現在看來,時代背景已經不同,何紫先生以小說「為兒童發聲」,卻仍然非常觸動小朋友。「有時我會去一些中學做推廣,從學生的讀後感中可感受到他們其實會對那些舊年代感興趣。」

何紫當年在般咸道創辦「山邊公司」,賣書以外更賣各種雜物,他時常笑言自己是「書生從商」。(何紫薇提供)

家中藏書多如「蝗蟲」 女兒從著作中認識何紫

何紫由寫兒童小說開始,後來更成立山邊出版社,專門出版兒童青少年讀物,與友人曾創立「香港兒童文藝協會」,後來又創辦青少年文學雜誌《陽光之家》,此外亦不時辦講座和創作比賽,可謂是「全方位」兒童文學工作者。何紫薇回憶說:「那時和爸爸相處時間不多,因為真的好忙。雖然他在(兒童文學)這方面很成功,但沒有太多培養子女閱讀興趣。」

何紫薇讀廣告傳理,最初是做文化方面的市場推廣,哥哥和弟弟則分別是工程師和建築師。「其實我細個很不喜歡書,家有八百幾呎,擺滿書,多到像蝗蟲。」她說家裏任何一處地方,如廁所、橫樑都有書櫃,多出來的房間也用作書房,「到好大個仍同哥哥、細佬同一間房,其實那時都好痛恨書」。但從那時候開始,何紫薇意識到爸爸工作的艱苦,看到外人所見不到的境況:「經常工作到三四點,長期訓得三四個鐘。」作為著名作家的女兒,何紫薇對爸爸的工作只視之為職業,卻並無太大感受,到自己結婚生子成為人母,才開始回看爸爸的作品,並發現當中蘊含的重要價值,於是萌生要整理爸爸作品的念頭。

確疹患癌後的何紫暴瘦,讓不少讀者心痛。(何紫薇提供)

1990年底,何紫患上肝癌,患病期間仍然創作了十多本書,包括《給中學生的信》、《給女兒的信》等。何紫薇感受最深的是《我這樣面對癌症》:「當時我在外國讀書,家人太保護我,無話我知。」從這本書中,何紫薇才了解到父親當時患病的經過。何紫確診時已是末期,剩下三個月壽命,卻憑着意志堅持到1991年的11月才病逝。香港文學生活館展出何紫的最後一份手稿,字跡非常潦草,何紫薇這樣解說:「爸爸是積勞成疾,我們都知,最後可能知道自己寫不完了,所以要寫得更快。」

兒童需要淡淡哀愁 好文學可加速成長

何紫的作品非常多元,既有童趣,也有濃厚的本土生活氣息。除了輕鬆幽默一面,也會觸碰社會沉重的部份,如黑幫、球場惡霸和不良刊物等。「爸爸希望兒童都可以認識到,世界有歡樂也有憂愁,讓他們領略沉重的部份,像委屈和不快,都是成長必經。」何紫薇說好的兒童文學不只帶來歡樂,也往往加速一個人的成展,從而變得更加懂得處理人生中遇到的問題,而這也是文學的價值。

小時候的何紫頑皮非常,卻因為讀到《新兒童》而靜下來。(洪昊賢攝)

談到現時香港社會的兒童,何紫薇認為這年代的兒童受到很大的功課壓力,也缺乏與人的接觸,缺乏溝通,容易變得自我。「科技發達,太易取得資訊,上網就可以輕鬆得到好多知識,但知識豐富又未必等同於學問和修養,與人相處的哲學是要由生活經驗結合的,自我反省,站在他人的角度,培養同理心,這些其實都可以在文學中領略到。」何紫薇說,好的兒童文學要從小就看,她已經算太遲。書本的世界幫助沉澱和內化,讀好的小說更可以提升文字思維和表達能力,其實對往後的發展也大有益處。

但現代科技社會畢竟過於浮躁,看一些無圖的純文字,莫說小朋友,大人也無法做到。好的兒童文學作品,也可以作為親子活動。何紫薇的女兒正處於何紫小說的「讀者年紀」,她提到女兒最初也有點抗拒,「不可以叫她去看,要跟她一起去看」。據說,何紫的作品奪去不少人「第一次讀書流淚的經驗」,讀着他最新再版的書,有時代遠去的痕跡,有遙遠而模糊的觸動。

「初識滋味——何紫藝文展」

展期:即日至4月13日
地址:香港文學生活館(灣仔軒尼詩道365號富德樓一樓) 
時間:星期一至五12:00pm-7:00pm;星期六 2:00pm-6:00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