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高層倫敦經貿磋商， 6月10日深夜劃上句點。就在中美談判還在進行的關鍵時刻，官媒《人民日報》毫無預警地在頭版發表對華為創始人任正非的訪談全文。長達3000餘字的訪談全刊發在封面，佔據《人民日報》頭版三分之一版面，極為顯眼。

此前，任正非較頻繁受訪還要追溯到2019年。當時任正非長女孟晚舟在溫哥華被捕了大半年，特朗普1.0的美國商務部剛把華為及其子公司列入出口管制的「實體名單」，把華為推入艱難時期。那時節，任正非幾次以二戰時一架彈痕累累的伊爾-2戰機做比喻，他自稱華為是「爛飛機」，但即使全身披彈孔也會安全飛返。他最近一次受訪，是2020年4月對《南華早報》謙稱自己只是「傀儡領袖」，因為華為的運營已無需他掌舵。

五年後，這位81歲的「傀儡領袖」再次登場，他領導的「爛飛機」也漂亮地爬坡過坎。個人訪談全文刊在《人民日報》頭版，這可是連「正國級」中國領導人都未必享有的待遇，中國最高層不惜為他破例，可見任正非不只被視為成功的民營企業家，更是中國遭美國科技封鎖的象徵，還是中國與美國繼續纏鬥、又將繼續「安全飛行」的勝利隱喻。

中外媒體紛紛解讀與跟進任正非這篇重磅訪談。國際媒體多數將重點放在華為首次公開談高端晶片問題，並將之與中美倫敦磋商聯繫起來，解讀為中國淡化美國出口管制的影響。

這確實是中國官方有意釋放的姿態——「中國不怕美國制裁」，但還不止如此，中國還展示自己有條件、也會打造自給自足的科技供應鏈，會繼續開放，並將尋求在人工智能產業上有大作為。

針對先進晶片問題，任正非指出，中國的單晶片雖然落後美國一代，但華為採用疊加和集群等方法，計算結果上已與最先進水準相當，「晶片問題其實沒必要擔心」。對於外部的科技封鎖，任正非的回答是：「不去想困難，幹就完了。」這正是中國最高層透過任正非，對外發出的明確信號：不管倫敦磋商結果怎樣，中國都不會膽怯眨眼，「不去想困難，幹就完了」。

此前，外界一般認為中國最近成功打出「稀土牌」，反向牽制美國，在這回與美國交手時佔了上風。而《人民日報》那天所強調的信息是，美國手中曾卡住中國脖子的「晶片牌」，威脅力也不如從前了。

除了稀土，中國還手握另一張足以對美「卡脖子」的王牌——藥品供應鏈。美國人最常使用的抗生素阿莫西林，其中80％的原材料由中國掌控。美中經濟與安全審查委員會委員利蘭德米勒（Leland Miller）上星期就在聽證會上憂心忡忡地指出，超過60%的美國藥品都含有來自中國和印度的關鍵原材料，而印度本身也嚴重依賴中國的化學品。

從晶片形勢的改變、到稀土與藥品原材料，特朗普2.0時代中美雙方的實力已更平衡，這讓妥協變得更有必要、也更順理成章。而美國與中國的談判進度，還更快於美國與日本、歐盟等盟友，讓人始料未及。

倫敦磋商後，特朗普急著在社媒上表示與中國已「成交」，宣稱中國將先對美國供應磁鐵與任何必要的稀土，但中國並沒有確認這點，只表示會充分考慮各國在民用領域對稀土的合理需求與關切，承諾「持續加強合規申請的審批工作」。據美媒報導，美國製造商的稀土進口許可證有效期只有六個月，也就是說，中國還留有後手，如果美國再釋出更多對中國的科技制裁，中國還會祭出「稀土牌」對美國「卡脖子」。

中美因貿易依存而形成新的恐怖平衡，決定了彼此相互鬥爭也相互掣肘，這或許有助於確保中美關係不至於「大翻車」，因為雙方都承受不了徹底決裂的後果。

美國在稀土問題上受制於中國，但是中國要實現整體的經濟發展，又何嘗離得開美國市場，離得開美國主導的西方世界？這也是一個非常客觀的事實。中國5月出口同比增速放緩至4.8%，對美出口大降34.6%，這都是實實在在的壓力，是中國必須在對美貿易談判中做出讓步的原因。

只不過，中國在特朗普2.0時使用的戰術，不再是企圖透過談判來達成協議，而是以「奉陪到底」的行動應對貿易戰，用鬥爭來爭取相互妥協。最終，對中國而言，理想的結果依然是中美關係「鬥而不破」，對世界而言也是如此。但在中美爭雄的時代背景下，這兩國的關係即使在最好狀態下也只會是暗流湧動的脆弱平衡或恐怖平衡，不確定性將持續很長時間。

另一方面，這個背景也會對中國的企業家構成新的命題。民營企業將受到更大壓力，要像任正非一樣愛國，在政治上與企業運營上與中國的國家戰略更為一致。這也是任正非被當做樣板，專訪全文刊在《人民日報》封面所傳達的另一個信號。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