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資本主義浮世繪:疫情下的企業們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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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疫情發展至今,已延燒將近3月,並造成全球超過30萬人感染,1萬多人喪命。病勢之猛,不僅引發社會恐慌,也重創全球經濟,企業們也因而在三種未來劇本上掙扎,於人類的生物性與經濟性間擺盪,並在病毒策動的政變中努力求生。

有關未來的三種劇本

所謂三種劇本,關乎的是企業如何看待自己在人類生活中的角色,以及如何自我突變,產生抗體以求生存。

疫情初期,世界多視此為中國的區域性季節流感,故大多照着一種劇本生活:上班族改變些許工作習慣,但各國仍維持多數的經濟活動,如此一來中國經濟應能在Q2早期復甦,中國以外的世界主要經濟體則能在Q1結束反彈。

新冠疫情衝擊經濟活動,對諸多企業造成打擊。圖為人流稀少的美國紐約時代廣場。(AP)

但沒想到疫情開始蔓延,於是企業們遂設想出第二種劇本:各地雖有疫情,但應為地方性,國家經濟整體運作不受影響,雖有些日常工作受到衝擊,但中國經濟應還是能在Q2早期復甦,其他經濟體則要放緩至Q2中期才能見起色。

然而結果明顯超出人們預期。3月11日,WHO將新冠疫情列為全球大流行疾病,各國也相繼出台宵禁、隔離、封城、鎖國等激烈措施,於是企業們的未來圖景,便無可避免地落入第三種劇本中:全球各行各業皆受影響,導致景氣蕭條,經濟衰退,消費者信心得等到Q3底,甚至更晚才能恢復。

從劇本一到劇本三,整個經濟體系就像經歷了場大屠殺,在刀光劍影后,盡是遣散的慘烈與倒閉的無奈。但就務實層面觀之,企業雖是受害者,卻也是不可或缺的社會要角,疫情的魔手雖震碎了許多人的經濟夢,卻也讓企業的宰制力上升到了新高度。而這背後照見的,是經濟活動與生命意識間的角力。

隨着疫情逐漸受控,中國各地開始復工;然而歐美疫情卻開始延燒。(AP)

人類的生物性與經濟性

自打人類出現資本交易以來,經濟活動便可視為人類的第二生命。而這種第二生命,便賦予了人性另一種有別於生物活動的思想尊嚴,也就是階級意識。階級意識不僅帶來優越感,更促成企業主的崛起,從而建構出資本主義的世界秩序,包裹了全人類的生命。而這套秩序在疫情侵奪人類的生物性時,往往會體現得更加明晰。

以十四世紀的歐洲黑死病為例,其光是在1348年至1359年間,便消滅了歐洲30%的人口,逼得人們設法求生。一份拉古薩共和國(Republic of Ragusa)在1377年的文件便指出,「任何企圖進入拉古薩者,皆須在附近某特定島嶼待上30天(trentine),確認並無發病才能進入共和國」,形同是當代隔離制的雛型。

而此種制度後為威尼斯所習,其於是在1448年出台了新措施,將進港等候期延長到了40天(quarantena);而根據當代醫學統計,鼠疫從感染到死亡,平均約需37天的時間,故此措施可謂相當有效的隔離手段,「四十天」的威尼斯語因而成了「隔離」(quarantine)一字的字源。

黑死病肆虐時,歐洲商人與貴族協商出隔離制,既維繫商貿活動,也確保城市衛生。圖為黑死病時期的瘟疫醫生畫像。(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而這些政體之所以要推出隔離制,源頭便是企業需求。當年的拉古薩與威尼斯等,皆倚重貿易收入,即使遇上黑死病肆虐,也阻止不了商人揚起的風帆。然而在疫情升温下,人類的生物性與經濟性之爭暴露無遺:商人與城市本身皆有經濟維生需求;然而作為無數個人的集合體,其自然也有求生的本能。兩相碰撞下,貴族應允商人的要求,以隔離制的時間與空間特殊性,調和了疫情對兩者的壓迫,人性的某部分反抗了資本主義的宰制,某部分則繼續服膺於經濟動物的身份。

類似情景仍在往後瘟疫中不斷上演。1897年鼠疫再度肆虐,歐洲各國雖有封城聲浪,卻也深知經濟連繫無法輕易切斷,當時討論的熱點之一,便是通過紅海與地中海的蘇伊士運河航行權。當年各國雖有權關閉陸地邊界禁絕交通,但在各企業要求下,還是開放了埃及塞得港(Port Said)作為檢疫站,並出台例如「有鼠疫患者的船隻只能在出現鼠疫疫情的港口停靠」等措施。

生物性與經濟性的抉擇,往往十分不易。此次疫情中,中國起初維穩至上,背後雖有政治考慮,卻也不乏保障經濟活動的用意;後由於情況日漸嚴重,其只好暫時停擺經濟,下令武漢封城,並讓其他嚴重地區封閉式管理。

英國提出的群體免疫思路遭輿論批評為「當代社會達爾文主義」。(Reuters)

然而許多國家明顯缺乏此種本錢,例如英國,其為不讓經濟停擺,選擇實踐「群體免疫」的思路,本質就是犧牲人們對生物性的部分執着,好維繫經濟性的集體生命,故酒吧、百貨公司等公共場所照常營業。但眼看全球確診與死亡數字飆升,輿論炮火又隆隆不歇,其也只好急轉彎,祭出以保障生物性為核心的停課、關店等策略。

自大航海時代起,全球互動日漸頻繁,各式企業主們儼然成了經濟場域的大小國君,並透過貿易、貨幣與物品供輸等資本主義法則,支配人類的生活。然而疫情之下,人類似乎透過求生的生物性本能,萌發出個人層次的孤立主義,並在一定程度上自絕於資本主義的宰制,例如為減少群聚感染機會,企業不得不讓員工在家進行遠程工作。

然而這樣的解放,卻要付出薪資降低的代價,甚至會因大規模裁員,引發人類生活水平集體倒退;且在某些程度上,此次疫情也誘使資本主義迸發更深層次的滲透。

Uber與Airbnb同因2008年金融海嘯而崛起。(Reuters)

撐過病毒政變的企業主們

疫情之下,許多企業主們面對由病毒所策動的政變,失去了原有的權力與小王國,淪為資本主義世界的一介平民。然而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是歷史的必然,小企業主們讓出的資本空間,自會由大企業主們蠶食鯨吞。其雖在疫情中受創,卻因自身產業的特殊性,而得以撐過一片風霜。

由於病毒逼迫人類走向孤立式生活型態,故而導致文化休閒業、旅遊業、影視娛樂業、房地產業、交通運輸業、製造業等一片蕭條;然而醫療衛生物資及製藥、電子商務、在線娛樂與教育、遠距辦公、保險、機器人與無人機等相關產業卻成功脱穎而出。股市中甚至也出現了所謂「遠程經濟概念股」,裏面涵蓋了一系列支持在家工作(Zoom、Slack、DocuSign)、在家就醫(Teladoc Health、Virtudent)、在家健身(Peloton)的企業。

綜觀人類歷史,這並非企業主的首次破壞式創新。例如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雖造成大批失業潮,卻也意外促成零工經濟兩大巨頭崛起:Airbnb與Uber。Airbnb打破了專業團隊的營運模式,Uber則跳脱的士業的特許牌照規範,讓素人也能成為企業主,開啟零工經濟時代。

而在此次疫情中,某些企業主則豎起了「遠程經濟」的大旗,成為資本主義世界中的新國君,深化了宰制人類生活的力道。在可見的未來,疫情想必還要些許時日才能平息,病毒也將持續侵襲人類的生物性與經濟性;然而正如有些人類能藉自愈獲取抗體,某些企業也能在病毒政變的哀嚎遍野中,成功上位,替人類構築未來世界的新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