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粹迴旋鏢反殺自身 台灣不該步亞美尼亞後塵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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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1月初美國總統大選以來,台灣便沉溺於選邊與轉向的狂歡,「誰更愛台」、「誰更反中」、「是否押錯寶」等速食拷問幾乎佔滿輿論空間,舞弊疑雲更是屢成道德測驗題。在此場域,信與不信成了陣營歸屬的判準、愛台價值的證明,不少人甚至藉此博取「一日美國專家」光環,即便期望與現實發展落差甚大,仍是孤芳自賞,寧願長醉不願醒。

平心而論,台灣不過是這場大選的看客之一,縱有政治角色,也是微乎其微;然而如今民粹情緒空前高漲,已近覆水難收,民眾一味沉溺、入戲太深,結果便是誘發了社會偏執與人格分裂:一派人仍是非特朗普(Donald Trump)不可,一派人則堅持拜登(Joe Biden)能做反中新舵手,並嘗試去愛這位美國隊長。往復之間,其餘國際新聞幾乎難有立足處,同時期的高加索覆亡警鐘便是一例。

特朗普選情不樂觀一事,曾令不少台灣網友群情激憤,甚至出征美國在台協會(AIT)臉書。圖為美國在台協會處長酈英傑。(台灣總統府)

11月10日,歷時6周的納戈爾諾-卡拉巴赫(Nagorno Karabakh,簡稱納卡)衝突終吿停火,在俄羅斯維和部隊強力介入下,多方勢力皆有獲益:阿塞拜疆失土得復、土耳其收穫高漲的內部支持度、俄羅斯則自彰對南高加索的鞏固,唯獨亞美尼亞近乎滿盤皆輸,既被迫撤軍,也令納卡的實質獨立地位不保,總理帕希尼揚(Nikol Pashinyan)更是面臨統治危機,不僅官邸被洗劫,國內示威亦是來勢洶洶。

從高加索到東亞,亞美尼亞與台灣看似風土互異,實則共享了類似命運:依靠大國支持,當地政府得以維繫精緻的曖昧局面,然而民粹不斷湧動,最終裹脅了政治與社會話語,致使精英頻踩紅線以求權力,卻換得失控結局。如今亞美尼亞的敗局已定,台灣則位處風險邊緣,對照民心的自我感覺良好,彷彿醉在悲劇前夜。

2020年11月10日,阿塞拜疆人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庫揮舞着國旗和土耳其國旗慶祝勝利。(AP)

君心難測的大國勢力

在納卡衝突中,俄羅斯的角色始終關鍵。

沙俄年代,納卡的亞美尼亞人多居山村,平地則由阿塞拜疆人群聚。俄羅斯帝國為求深化統治,選擇扶持同為基督信仰的亞美尼亞人,開始了移民實邊計劃,由伊朗等地招募亞美尼亞僑民前來定居,使其漸成納卡的主要人口;蘇聯初創時,史達林(Joseph Stalin)為拉攏土耳其、避免亞美尼亞坐大,又將納卡以自治州身分,劃入阿塞拜疆版圖內,奠定了歸屬衝突的近代雛形。

自史達林逝世起,納卡的亞美尼亞人便屢屢上書、示威,要求脱離阿塞拜疆統治,重歸亞美尼亞版圖,卻屢遭莫斯科漠視,民族怒火終在蘇聯崩解時衝破天際,釀成了1991年至1994年的慘烈戰爭。彼時俄羅斯雖元氣大傷,卻仍有餘力經緯高加索政局,既助亞美尼亞,也向阿塞拜疆施援,欲借戰火收割兩國的歸順與臣服。

10月5日,納卡斯捷潘納克特,住宅區街道上一枚未爆炸的火箭彈。(AP)

在阿塞拜疆同意開闢通往俄羅斯的油管後,莫斯科終於減少對亞美尼亞的軍火支持,並力促雙方和談,彼什凱克停火協議由此簽訂,阿塞拜疆既失去納卡的實質控制權,更被亞美尼亞佔去7塊西部領土,致使納卡與亞國實質相連,可謂損失慘重。

26年來,和平並未隨停火協議的簽署而降臨,亞阿兩國在納卡屢有喋血衝突,幾乎兩年交火一次;然而俄羅斯基於維穩南高加索的需求,總盼能借和談凍結尷尬現狀:納卡實質獨立,阿塞拜疆則擁有名目主權,故當阿軍有所推進,俄方總會將其勸上談判桌,阻止納卡政權的覆滅。

長此以往,亞美尼亞自也有恃無恐,產生了俄羅斯「非己不可」的錯覺。亞國雖非每次的衝突挑起方,卻誤以為掌握莫斯科所開的空白支票,以至於在納卡議題上予取予求。以2007年簽訂的《馬德里原則》(Madrid Principles)為例,亞美尼亞同意自1994年佔領的阿塞拜疆領土撤軍,阿塞拜疆也允諾賦與納卡高度自治權,衝突看似即將落幕,卻瓦解在亞美尼亞的翻臉不認人上。

而之所以會有此般發展,關鍵便在亞美尼亞的內生民粹。

10月1日,納卡斯捷潘納克特,一名女士在防空洞中照顧小朋友。(AP)

被民粹脅持的外交政策

由亞國的經濟結構觀之,其缺乏阿塞拜疆自產石油的得天獨厚,僅能仰賴出口傳統礦業、農產品、紡織品來賺取外匯,故而每逢金融危機、市場行情起伏,便要經歷一番陣痛;而在人口議題上,勞力外流加上生育率下降,負成長的陰影始終在此高加索小國上空盤旋。

上述兩大內政難題,是歷任政府皆難克服的挑戰。在此困局下,政治精英為求鞏固支持,挑上了外交場域作為個人秀舞台,納卡衝突便為一例。長年以來,政府頻頻發展「亞美尼亞同胞受到國際壓迫」、「阿塞拜疆要重演土耳其式的大屠殺」等論述,盼以煽動情緒遮蔽治理問題,進而換取選票,結果也甚為有效。

此次戰前,納卡已是亞美尼亞不容挑戰的政治正確,幾乎可是任何議題的擋箭牌;然而民粹氾濫至此,既可載舟亦可覆舟,人民買了愛國主義的單,自然不容許政府在此議題上有任何讓步,民粹反噬由此而生。放眼亞美尼亞藝文界,納卡議題與1915年的大屠殺,幾乎是萬年不倒長青樹,人民成日活在雲端的激情中,自然難以想象墜落的瞬間,那苦痛的劇烈。

10月9日俄、亞及阿三國外長在莫斯科開會,亞美尼亞外長姆納察卡尼揚出席會議。(Reuters)

當今總理帕希尼揚自2018年上台起,便面臨前人留下的民粹格局,自也蕭規曹隨,在納卡議題上一路失速狂飆,並心存僥倖,認為俄羅斯將永遠無條件為衝突踩剎車,卻沒想到會在此次失去眷顧。最終籌碼盡失,僅能被迫簽訂名為停火協議、實是城下之盟的屈辱和約,納卡由此重回自治州樣態,亞美尼亞的26年扶植期,就此化作幻夢泡影。

台灣此刻沉迷美國大選,反映了對美芬蘭化的狂熱情結,國內反中民粹更是屢屢湧動,用愛發電式的人定勝天思維,暗藏了與亞美尼亞相似的依賴結構,即一廂情願認定美國將為自己的玩火買單,彷佛來自白宮的空白支票緊握在手、希望無盡無窮。

然而正如亞美尼亞的人算不如天算,一次失控,結局便是士兵性命與政權動盪。台灣倘若一意孤行,恐也將在美國某次抽手後,落得滿盤皆輸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