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佰專訪】攝影是他的救贖 歌手以外十多年來記錄台北異鄉人

撰文: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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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滾天王伍佰曾是個普通的鄉下少年,20歲左右時,從台灣嘉義縣六腳鄉蒜頭村,來到大城市台北打拼。他擺過地攤,在地下舞廳當過小弟,路邊推銷過英語課,還住過山裏的違建房,據說颱風天的時候要用塑膠袋接漏水……他把這些經歷融入了創作,90年代至今,寫下300多首歌,俘獲了無數人的心,被稱為「平民天王」。
十幾年前,伍佰迷上了攝影,至今拍了幾十萬張照片,出了四本攝影書,還在台北、台中、高雄、新加坡、馬來西亞舉辦攝影展。除了音樂,攝影是他最堅持的創作。異鄉人在台北,他用拍照來救贖自己。

一条採訪伍佰的現場(一条提供)

自述:伍佰;撰文:yali(一条)

The King of Live

伍佰:攝影是我的救贖

2003年,音樂人伍佰迷上了攝影。他做事一向雷厲風行,曾經猛花一個月學會滑冰,就參與了冰上表演;十幾天就做好了新專輯,首首歌都是經典;喜歡拍照,就每天拍,把全台灣的相機底片都買光了。他說,攝影是他的「自我救贖」。他喜歡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在街上快速遊走,拍他的生活,他的觀察,他的感動。

八月的台北酷暑當頭,伍佰拿着相機,帶着我們鑽了好幾條巷道,一天下來,衣服都汗濕了。伍佰說,這樣不舒服的酷熱是他最喜歡的,可以讓他拍出最好的照片。

按圖看伍佰的攝影作品

「菲林相機拍出心中的純淨世界」

2003年,我的高中同學借了我第一台菲林相機,我帶着它去了日本北海道的美瑛。那時北海道正下着雪,也是我第一次見到雪。在台灣是看不到雪的,我就在北海道拍了很多雪景。那時明明用的是彩色底片,洗出來卻像是黑白的。因為北海道的雪景很純淨,只有白色的雪、黑色的線條。

這一次之後,我感受到了拍照的魔力,原來可以透過相機的取景框去創造屬於你自己的世界。用底片拍出來的照片不一樣。我會感受到下雪的聲音,走在雪地上的聲音,雪融化的聲音,風吹雪的聲音。溫度、冰晶反射出來到照相機的溫度,天空那麼透又那麼冷的溫度。雪地的無色也是一種「慘烈」。

底片拍出來的照片有厚度,有touch(觸感),不會硬梆梆的。比如說你拍了木頭,你不會只拍到木頭的表面,也會拍到木頭的質感,你會感受到它是軟的或硬的。 還有神秘感。你拍了之後,沒辦法馬上知道拍成了什麼樣子,就可以玩兩次:拍的時候玩一次,洗完之後又玩一次。

你拍照的時候很專心,在你的心裏面有一個世界也會跑出來。
伍佰

「我喜歡一個人去拍照」

我隨時隨地都在拍照。去練團、彩排、上通告,或者去買菜、去看電影、去運動……在去某處的路上我會拍。我拍的不是台北,拍的是伍佰我自己。我碰到的人,我看到的東西,我自己一個人在台北的trip(旅行)。

我們的樂隊伍佰&China Blue已經成立26年了。成員從來沒有變過,至今感情都很好,一起排練,一起表演,一起吃飯。但拍照是私人的事情,我不會和他們一起。我不是攝影協會的,攝影協會才一堆人去山上一起拍鳥呢。我攝影的時候,從來都是一個人。

伍佰&China Blue樂隊(一条提供)

「我是街上的遊魂,而你是聞到我的人。」

上面這句話很像我拍照的過程,我不會停留太久,而是很快地一直拍過去。我唱歌錄音的時候,也不會唱太久,錄好就是錄好了。

我是一個從南部到台北的移民,就是一個城市裏面的遊魂。如果我就是台北本地人,那我就寫不出這樣的歌,因為我沒有離家、流浪的感覺,就是因為人在異鄉,我才能寫出這樣的歌,拍出這樣的照片。

我十八九歲就從嘉義來了台北,因為不想待在老家,想逃離,想要自由,在家裏頭就要符合父母的期待嘛。來台北之後就很自由,沒有可以限制我的東西,看到很多不一樣的東西,當時跟着同學一起來,我有做過一些工作,比如說跟他們一起去地下舞廳當小弟啊,擺過地攤啊……後來他們都回去了,就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裏。

我對音樂本來就有興趣,以前也在學校吹管樂,後來開始自學結他。在台北我發現我什麼都不會,但是在音樂方面好像還不錯喲,那些音樂,我聽一次就會,別人搞不懂的東西,我一下就能懂。我就找了一個樂器行,做結他老師,那時其實我還不太會結他,但我可以教那些完全不會的。後來,我就開始接觸搖滾樂。1992年,我組建了自己的樂隊伍佰&China Blue。

我是藝人,我的工作就是被別人拍照。一上台,照相機就對着我,叫「伍佰!伍佰!伍佰!」。在內地演出的時候有一堆保鏢,酒店也不敢出去。老實說,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如果有機會,我會戴上帽子,穿條短褲,穿雙拖鞋,走街竄巷到處跑,去拍我喜歡的,我熟悉的、感動的東西。

攝影對我來說,是一種救贖,通過拍照,我變成了一個活生生、一直有生活的人。這樣我寫的歌才不會變成外星人的,是大家有共鳴,能懂的。

「我拍的都是移民、流浪、遷徙」

台北,說好拍也好拍,說難拍也難拍。如果要去一些漂亮的觀光景點,去拍像日本那種有禪味的街道,其實拍不到的,台北很多地方都髒死了,醜死了。但是如果你要拍自己跟台北的關係,其實還蠻好拍的,有很多題材,很多的空間可以拍。

我拍的台北,是和我有關係的台北。我心中渴望什麼樣的世界,什麼東西會讓我感動,我就把它拍下來。會讓我有感覺都是因為兩個字:「移民」。「移民」,浪漫一點講是「流浪」,或者「遷徙」,就是從一個地方到另外一個地方的異鄉人。

台北市有很多外地移民。路邊的攤子、阿伯阿嬤、雜亂的招牌……他們一開始可能只是來大城市混口飯吃,到現在已經好多年了。我自己也是從南部上來的,這些外地人講話的樣子、生活習慣,跟我在家鄉差不多。在拍照的時候,他們會讓我有共鳴。在台北市會讓我有興趣的,絕對不是東區那些光鮮亮麗的大樓,而是有歷史的、有痕跡的、有辛苦的地方。在城市夾縫裏生存下來的那一朵朵漂亮小花。

門口的樣子,就算已經很雜亂了,還是要放一盆花。要在這個不怎麼好看的地方去找到自己舒服的一個休息點,這是移民。其實台灣的台語歌,就是以前的閩南語歌,它講的都是「車站」,講的都是「我會保重,媽媽保重」,講的都是台北發的早班車。以前台灣的電影也都是這些題材。台灣的每一個地方的人口本來是很平均的,後來全部集中到台北,可以看到背井離鄉的過程。

在台北巷子裏,你看到的滷肉飯,其實不是台北的,是南部人來這邊開的店,所以他們的味道是家鄉的味道。人生就是這樣子,它是真實的。聽說有的人會把故鄉背着走,我想我就是這種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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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魅力來自於他的缺陷」

拍照的時候,我必須很快地移動,搶拍。因為街上不能停留。台北的街道不是讓我悠哉散步的,我是知名人物,如果停留太久,大家會認出我。那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常常汗流浹背。

美的地方都是有缺陷的,它必須要有辛苦才有美。必須要有很熱很熱的天氣,拍出來的照片才會有溫度;必須要有痛苦,做東西的那個過程才會甜。例如說長相,一個人如果長得太完美,你可能會記不住。如果臉這裏長一點,那裏寬一點,你就記住了。如果唱歌太完美,是記不住的,那根本就是GPS導航的聲音。電視台裏面給歌手配唱和音的人,他們都唱得超完美,但是沒人能記住。所以它一定要有缺陷,那個缺陷反而是他的魅力。

很多人做音樂,說是受我的影響,把頭髮留長一點,亂唱一點,就像伍佰啦,其實都不對,他們少了我的東西。我的歌裏面有雅,他們沒有雅。我目前出了四本攝影書,從一開始很小心構圖,追求畫面的純淨與美感,到後來憑着第一眼的直覺去抓取有感覺的東西。

如果只是想要構圖好看,你就乾脆去網路上找照片好了。好照片不是因為構圖好,是關乎你的感受,你的世界。我照片的缺陷,就是拍得不太好啊,但又很好看。就好像我的普通話不是很標準,但是唱歌又唱超好聽。我的照片拍得不精准,有時候會失焦,有時候會有點無聊,有時候不知所云,但是它有一個東西貫穿着,那就是詩意。我的照片裏面有詩。  

「買膠捲買到台灣斷了貨」

我拍過多少張照片,真是算不過來,應該有幾十萬張吧。我買底片都是一次買一兩百卷,買到台灣沒有貨。我還在淘寶上買。我每次去日本都有一個專門的箱子裝底片。我喜歡的底片是捷克做的,它有一種共產世界的色調。我對底片挑剔,對音樂也挑剔,或者是喜好很分明。

我以前不喜歡收音機裏面聽到的每一首歌,想吐,於是就自己寫歌,寫自己喜歡的。但是又不能太冷門,還是要大家聽得懂。要進去到大眾的趣味裏,但還是做自己。

「為什麼我會在那個瞬間按下快門」

拍攝後來變成了一種創作,看起來拍的題材都是我的生活,但光這樣是不夠的,有意思的是,為什麼這些東西會引起我的注意,為什麼會吸引我在那個瞬間按下快門。

大自然有時候就是遮光罩。比如太陽很大,有一片雲薄薄的遮住陽光,剛好遮到這一邊,光從旁邊瀉下來,就像有一層遮光罩一樣。主要還是你的心裏面有光,光就存在。

我偏愛黑白照片。黑白不是真實的,因為世界不是黑白的,而是彩色的。但是黑白拍起來又好真實,所以我喜歡黑白。

很多人是借着創作來尋找自己。我拍了幾十萬張照片了,每次拍完,我都立刻做分類和整理。給好照片做標記。包括底片,我都一頁一頁全部編好。我做這樣日常的動作,不是為了要出版,是為了要滿足我自己。就像我寫歌,做音樂,其實也不是為了要發表,它是一種追尋自我的過程,這個過程是不會停止,不會枯竭的,當你追尋自我,一直在追尋的時候,就一直會有東西冒出來,你會一直變大變大。

黑白照片有故事,它像劇場,每一個十字路口都像一個正在進行的人生劇場,拍過黑白照片的人,才會理解我在講什麼。

「用手機拍照,我是沒得過獎的詩人」

我曾經有一個Instagram的帳戶,是匿名的。每天在上面發一張手機拍的照片。Instagram是個用圖片交流的國際社交媒體,我在裏面看到西班牙人拍的馬德里,以色列人拍的耶路撒冷,波蘭的、南美的、美國的、英國的......全世界的人都在上面曬出他們居住的城市。

那我就拍台北,我用我們這邊的景象,跟他們交朋友,看看他們有什麼反應。有好幾張得過獎。Instagram自己評的獎,什麼「本周最佳照片」呀(The Best Photo of the Week),很驕傲的哈哈。

一天一張,發了500張後,我出了一本手機攝影集《在城市的時間裏輕輕滴淌而下》。圖書編輯是一個得過獎的詩人,而我是一直在唱歌,沒有得過獎的詩人。

伍佰攝影集《在城市的時間裏輕輕滴淌而下》(一条提供)

我的instagram帳號是匿名的,後來被歌迷找出來了,我的自由度就少了很多,就把帳號關了。我化成灰人家都知道我是伍佰。當他們不知道我是誰的時候,他們可能會罵我,知道我是伍佰的時候,他們的反應會是不一樣的。我更希望在街上沒有人認出我來,我就像一個路人一樣拍照,那更自然,才是我要的嘛,不然我怎麼拍得敏感呢,我就是要得到救贖啊。

我在內地表演,去過很多地方了,沒有一次是宅在酒店裏面的,一定會去外面鑽小巷子、拍照,去人們日常生活的地方,那些才是我有興趣的。我光上海就拍了好多,溫州啊、泰州啊、阜陽啊,這些照片在我今後的攝影書裏可能會發表。

「照片的旋律就只在照片裏」

有一次我的演唱會,主辦方想用我的攝影作品當背景大螢幕;還有一次想用我的攝影作品做唱片封面,我都義正詞嚴地否決了。我非常不喜歡這樣做。唱歌是唱歌,拍照是拍照,雖然都是同一個人的作品,但是它不能並置。音樂有音樂的生命,照片有照片的生命,它們是不能互相服務的。照片的旋律就只在照片裏。

伍佰(一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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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獲「一条」授權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