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內地寵物市場迅速發展，很多城市力推寵物友善措施，包括設置寵物候機廳、寵物公交專線、研究寵物乘搭高鐵；然而，比內地提早50年發展寵物文化的香港，總被詬病未能實踐「人寵共融」，例如寵物只有乘搭渡輪是「合法」的，公屋住戶甚至未能享有飼養狗隻的權利，而寵物入境檢疫竟然需時4個月之久。「政府推動動物友善措施的話不會有阻力，因為不會有人憎恨動物，但是政府不做，明明這件事做了可以食糊（有好處），但就是不做。」流浪動物救援組織「毛守救援」創辦人陸家捷自言，一生的願望就是流浪狗四天沒人領養也不會人道毀滅，但目前看來遙遙無期。

「寵物文化」專題報道之三

深圳設寵物候機廳
港寵物只能搭輪渡

內地寵物經濟勢頭十足。2023年內地寵物醫院達到19,416家，比起2011年的5,700家增長了70%。目前深圳就有逾8.4萬家寵物相關企業，523家寵物醫院以及60萬養寵人群。為了激發市民養寵慾望、提高養寵人數，配套工作必不可少；近年，深圳乃至全國各地政府都致力於推出寵物友善措施，宣揚養寵文化，打造寵物友好型城區，促進人寵共融。

去年5月，中國鐵路12306啟動「鐵路旅客高鐵寵物運輸」問卷調查，並表示將根據意見進一步深化高鐵托運寵物的可行性研究。同月，全國首個一站式寵物候機廳在深圳寶安國際機場啟用，讓每隻寵物都有獨立的候機空間，還配有全方位檢測系統，對環境濕度、溫度PM10、氨氣進行24小時監控和預警，確保「毛孩」也擁有愉快安全的旅途體驗。去年4月，深圳首輛寵物友好巴士線路投入運營，在周末和節假日運行，以寵物樂園為終點站，還精心挑選寵物友好人士作為駕駛員，讓寵主和毛孩共同體驗更方便、友善的出行環境。

反觀養寵文化發展近70年的香港，如今仍未能給寵主和毛孩提供無障礙出行環境。香港目前的公共交通工具，只有19條離島及港內線渡輪服務容許乘客攜同寵物登船。沒有私家車的寵主若想帶寵物出行，只能乘搭貴價的計程車。社會各界持續促請政府考慮放寬寵物出行規定：去年6月20日，民建聯立法會選委界議員陳仲尼就「寵物主人難攜帶寵物外出消費」質詢政府是否計劃與公共交通服務營辦商研究，在假日及非繁忙時段放寬攜帶動物乘搭公共交通；去年2月，經民聯選委界議員陸瀚民也問過寵物能否進入交通工具、公共場所、私營商場及航空客艙。但政府一如既然，總以「乘客量有限」、「車廂空間有限」、「對其他乘客產生的影響」、「會繼續留意有關建議」作為藉口，迴避相關問題。

公屋「一刀切」禁養狗
各地放寬證「沒有問題」

除了交通出行不夠友善之外，很多屋苑甚至不允許飼養寵物。一些私樓會在公契明確禁止養狗，而負責提供和管理公營房屋的房屋委員會（房署）和房屋協會（房協），也有不同程度的禁養。房署於2003年推出「屋邨清潔扣分制」後，全面禁止轄下公屋住戶養狗，惟容許租戶飼養不會危害健康及造成滋擾的細小家庭寵物和接受絕育手術後的貓隻。房協轄下的出租公屋，更是「一刀切」禁止飼養任何活家禽、動物或任何種類之寵物。

當寵主得到來之不易的「上樓」機會，選公屋還是寵物？這看似是道「二選一」的難題，但結果是所有人都會選擇前者，很多寵物因而被遺棄。「公屋被發現養寵物的，很大可能最後都會變成流浪動物，所以如果公屋能養寵物，流浪動物就會減少。」流浪動物救援組織「毛守救援」創辦人陸家捷認為，當局不應全面禁止飼養寵物或狗隻，而是可以透過現有扣分制度規管養寵。他曾詢問某任房屋署署長能否考慮公屋養狗，署長則回覆：「香港是民主社會，如果有51%的居民贊成，就可以養，但是我看不到有51%。」他對此深表質疑：「有沒有51%的人支持你做署長？如果真的要做公投，你敢不敢面對或啟動公投？」

香港城市大學動物醫學及生命科學院院長Vanessa Barrs則指，政府可能擔心公屋人口過於稠密及引發公共衛生問題。但她補充，十年前澳洲政府公共房屋同樣禁止飼養寵物，但包括澳洲在內的許多國家近年逐步放寬公屋養寵限制，實踐證明「在稠密的都市內養寵物是沒有問題的」。此外，放寬公屋養寵，既能促進人寵共融，亦能推動寵物經濟增長。

檢疫時間長環境差
非法托運走私猖獗

寵物入境檢疫隔離時間過長，是另一個政策不友善的體現。一直以來，香港漁農自然護理署參考世界動物衞生組織的動物疫情監控情況，把動物出口國或地區分為3個組別，實施不同進口檢疫規定，來自第一、第二個組別的國家/地區的動物不須隔離，但內地及澳門正屬於第三個組別的「有出現狂犬病個案，而疫情未受有效監控」地區。因此，若想將內地、澳門的寵物帶來香港，寵物須接受最少120天的檢疫隔離。相較之下，亞洲一些發達地區的寵物入境檢疫要求較香港寬鬆，例如台灣地區的檢疫期為7日，新加坡為30日。

陸家捷指出，他有許多澳門、英國的朋友想帶狗隻回港，但擔心四個月檢疫期會出現不同程度的傳染病，如：腸病毒、皮膚病、營養不良以及情緒問題，甚至死在隔離病房。「他們不是用醫療標準做這件事情的，工作人員只會餵食，不會幫你照顧，衛生環境也很差。」他續指。去年10月23日，環境及生態局局長謝展寰在立法會表示，過去三年共有41隻接受入境檢疫的寵物需要治療，其中3隻分別在私家獸醫診所及在居家檢疫期間逝世。

不僅隔離期長達4個月，兩間隔離中心分別位於土瓜灣和數碼港，離新界偏遠，且隔離位置有限，光是輪候期就長達1年以上；另外，隔離費用亦不便宜，一隻貓就需花費6,000元。林林總總的麻煩事讓不少寵主對正規途徑托運愛寵望而卻步，因此導致內地寵物走私泛濫成災，深圳許多寵物店外都明目張膽地貼有「港深托運」、「最快2小時到港」的廣告。《香港01》記者向有關店舖查詢後得悉，深圳大部分寵物店都是由一個第三方托運機構托運，托運人會上門取寵物，再駕駛掛有粵港車牌的私家車直接配送到香港指定地點。陸家捷說，走私動物有攜帶傳染病的風險，因而規定診所不能收治此類寵物：「治療費用都可以在淘寶多買幾隻貓，他們乾脆（放棄治療）再買一只，才有這麼多流浪動物。」

「內地狂犬病沒那麼恐怖」
港深活體運輸可否先行先試？

漁護署主要是為防止貓狗攜帶致死率100%的狂犬病病毒入港。根據《我國衛生健康事業發展統計公報》，我國感染狂犬病死亡案例已由2007年的2,873人下降到2022年的108人。就此，深圳市寵物醫療協會會長喻信益持續向漁護署署長建議縮短甚至免除隔離：「大陸的狂犬病沒有那麼恐怖，深圳市40多年來沒有發生一例狂犬病，因為我們的預防工作做的很好。」他認為，只需要確認貓隻有注射貓三聯（針對貓瘟、貓杯狀病毒，貓鼻支三種傳染病的疫苗）以及狂犬病疫苗，來港後再由漁護署進行抗體檢測，抗體達標的話可免除隔離，「這個應該完全打通，不應再浪費那麼多時間，那麼多人力物力。」

「如果一隻雞來香港都要檢疫四個月，那成本有多高？」喻信益舉例指出，供港的生豬、生雞只要通過檢疫人員在內地養殖場進行篩查，就可以排除豬瘟和禽流感的風險，那麼也可以使用前置、定點篩查的方式對於貓狗等寵物進行檢疫。此外，四個月的檢疫期隔絕了便宜的大陸寵物活體進入香港寵物市場的可能性，香港活體寵物店目前只能花費大量運輸費用從國外進口寵物活體。翻查互聯網資料，目前全港最便宜的英國短毛貓叫價也要7,000元，而貴的品種可以達到3至4萬元。「（應該）讓所有人都養得起寵物，讓養寵平民化。」喻信益希望打通港深活體運輸，屆時可降低寵物售價三分之一，平民化的寵物消費水平能夠提高非養寵人士的養寵意願，促使已進入成熟期的香港寵物經濟迸發新獲利。

陸家捷則表示，七天以內沒有狂犬病發作的動物就是安全的，再加上疫苗證明，有過往病史就已經比較安全，惟需提防有關證明書的真偽，建議優先開放狂犬病管控較好的地區。多方爭取之下，環境及生態局承諾就縮短第三組別貓狗入境檢疫期進行風險評估。Vanessa接受《香港01》訪問時亦透露，城大健康一元化及政策應用研究中心收到漁護署委託，進行有關研究並已得出結論，相信只要配合以下措施（如下圖），就有可能縮短檢疫期至30天。直到去年11月底，漁護署宣布由12月1日於第三組別分設A組和B組，前者即使仍有狂犬病疫情，但同時具有良好獸醫監管及健康證明書認證制度，所以由該地入境的貓狗只需符合相關規定就可縮短檢疫期至30天，包括植入合規晶片、接種狂犬病及指定傳染病疫苗、入境前有足夠抗體。澳門是首個被納入第三A組的地區，內地則仍待磋商。

動物保護法徒有虛名
人道毀滅何時能停止？

香港的動物保護政策看似健全：早在1903年成愛護動物協會，保護動物權益；1935年訂立《防止殘酷對待動物條例》，2019年更是提高虐待動物的監禁刑期至10年；如今仍在推動確立《動物福利法》，但陸家捷認為保護措施遠不足夠。「大家都知道棄養是違法，要坐監和罰款，但是永遠告不入棄養。」他指出，只要寵主矢口否認遺棄，或表示是寵物自己走失，又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對方「遺棄」，就無法定罪。此外，根據立法會秘書處資料研究組關於《動物福利及管理》的數據透視報告，在2018年至2022年間，即使合共有95人因殘酷對待動物被定罪，但最高罰款也僅8,000元和監禁1年，難起阻嚇作用。

儘管香港已經60至70年沒有狂犬病案例，但根據漁護署的指引，流浪貓狗如在捕獲4日後仍未被認領及被評估為不適合領養（如健康欠佳或性情凶猛），便會被人道毀滅。陸家捷推斷，政府可能覺得實施領養流浪狗太麻煩，需要人力物力，咬到人還要擔責、打官司、賠償，於是選擇方便省事的人道毀滅。他深感不解：「你保護後又殺了它，那你是在保護它嗎？」反觀周邊地區，例如台灣已於2017年要求所有公立動物收容所全面停止人道毀滅，當地政府更主動牽頭組織日常救援活動，為流浪狗注射身分識別晶片，並持續實施TNR「Trap誘捕、Neuter絕育、Return放回），抑制流浪動物增長速度。相較之下，儘管漁護署早於10年前聯同愛護動物協會及保護遺棄動物協會，在長洲和元朗大棠的指定區域展開為期3年的流浪狗「TNR」試驗計劃，冀能解決流浪狗問題；但陸家捷表示，該計劃目前已因「效果不理想」而被停止了，當下香港只有民間機構向漁護署申請做「TNR」，並須遵循「價低者得」的原則進行投標。他篤定地說：「香港現在沒有TNR。」

「漁護署應該是出來捍衛或者保護流浪動物、野生動物的部門，為什麼偏偏是第一個出來人道毀滅動物？」陸家捷曾在立法會公聽會上這樣質問漁護署署長。也曾有台灣動物保護人士對「毛守營救」的流浪動物的受傷程度感到詫異：「我不明白：香港這麼繁華，這麼多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為什麼還會有傷得這麼嚴重的流浪狗？政府沒有作為嗎？台灣20年前才有這種事情發生！」陸家捷聽到後，感到痛心疾首卻又無能為力：「香港流浪狗四天沒人領養也不會被人道毀滅——就是我一輩子的願望，但我覺得未必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