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作者：郭凱傑

上月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推動國內藥品價格下降。此舉雖被指為執行難度高，但讓藥價下行的壓力不容忽視。該政策的核心在於推行「最惠國價格」，即要求美國藥價不得高於其他發達經濟體的最低水平，並探索繞過中間分銷環節及直接從海外進口低價藥物的可能性。

箇中關鍵在於，美國藥價長期處於畸高水平，平均可達其他國家的數倍以上。以百濟神州為例，其主力抗癌藥在美國的定價可高達中國的十倍，價差之懸殊，反映全球定價體系的結構性差異。不過，這種高價正是吸引包括全球研發者將美國作為新藥首發市場的原因。倘若美國藥價持續承壓，藥企優先投放資源於美國市場、投入巨資進行研發的誘因勢必減弱，其全球佈局策略亦可能隨之調整。

全球變局：破除藩籬的香港契機

這種轉變加上近期美國對大學的打壓為香港發展生物醫藥產業創造了獨特的機遇。香港擁有深厚的科研基礎、國際頂尖的大學、高質素的醫療體系，以及健全的知識產權保障制度，具備將生物科技培育成經濟新增長點的潛力。毗鄰深圳的河套香港園區更被定位為本港推動創科，特別是生物科技發展的重要平台。園區首三座大樓即將落成啟用，政府亦表明會加快推進餘下建設，目標在2027年起陸續完工，並承諾透過機制創新，促進科研人員、生物樣本、研發資金和實驗數據等關鍵創新要素的跨境便捷流動，致力打造世界級創科樞紐。

然而，理想與現實之間仍存明顯落差。關鍵的跨境流通障礙——包括科研人員流動、生物樣本通關、資金靈活調撥、數據無縫傳輸——至今未見實質突破方案。這些「軟基建」的缺位，嚴重削弱河套園區的吸引力與競爭力。若未能破除這些跨境藩籬，要吸引國際頂尖企業和科研人才進駐將面臨巨大挑戰。政策承諾與執行進度的落差，已成企業進駐的最大顧慮。

打破迷思：生物科技的務實路徑

發展生物科技常被誤解為「燒錢」而難以在短期內見效。本港的創新香港研發平台（InnoHK）計劃尚未產生具全球影響力的重大商業化成果，或加深了此種疑慮。然而，因此否定整個產業的前景實屬短視。

生物科技的商業模式多元，其中「授權引進」（License-in）便是一條經實踐證明可行且高效的策略。License-in模式是指企業通過支付授權費用，取得在特定區域（如大中華區或亞洲）研發、生產和銷售他人研發成果的權利。其最大優勢在於大幅節省從零開始自主研發所需的漫長時間和極高失敗風險，讓引進方能迅速擴充產品線，加速實現商業回報。中國藥企傳奇生物（Legend Biotech）的成功案例便是最佳佐證。該公司憑藉其創新細胞療法（CAR-T）早期卓越的臨床數據，於2017年與強生達成里程碑式合作。強生支付了高達3.5億美元的首期款項（當時創下中國藥企授權交易紀錄），並承諾根據研發里程碑支付後續款項，雙方按比例分擔成本並分享全球收益。該藥物（Carvykti）於2022年獲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批准上市，成為首款成功「出海」的國產CAR-T療法，2024年全球銷售額已達9.6億美元。

時代命題：走向世界的香港審批

此案例印證，生物科技產業無需包攬全產業鏈；香港若能專注於引進技術、高效開發與商業化等高價值環節，同樣能在較短時間內創造可觀收益與增長。香港成熟的資本市場、國際化的專業服務（法律、金融），以及連接區域市場的獨特地位，正是進行此類高價值License-in交易及後續開發推廣的理想基地。

全球市場的變化、河套基建的逐步推進等都為香港發展生物科技鋪設了舞台。更關鍵的是，幾項正在成形的制度建設——包括將於河套成立的大灣區國際臨床試驗所、籌建中的香港藥物及醫療器械監督管理中心，以及邁向國際醫藥法規協和會（ICH）正式會員資格——將提升香港的研發效率和國際認受性，為產業發展奠定堅實基礎。然而，要釋放其潛能，當務之急依然是突破河套園區跨境要素流動的瓶頸。同時，社會需要對生物科創的投入抱持合理預期與耐心。

香港能否把握這時代性的機遇，關鍵在於能否果斷打破思維與制度上的掣肘，將願景轉化為行動力。推動「香港研發」、「香港製造」乃至「香港審批」的創新藥物走向世界，不僅是經濟轉型升級的重要一環，更關乎提升市民健康福祉和鞏固香港的國際競爭優勢。機不可失，此時不行動，更待何時？

作者郭凱傑，是團結香港基金副研究總監、政府咨詢委員、大專講師及顧問、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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