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對於世界海軍觀察人士而言，可能是心情複雜的一週：美國總統特朗普親自宣布了以他名字定級的戰列艦建造計劃，朝鮮則公開其已經完成總體合攏的核動力戰略導彈潛艇，二者都對當代海軍裝備產生了某種顛覆性影響；與此同時，史上最晚中國軍力報告在聖誕節前的最後關頭姍姍來遲，內容卻乏善可陳，各方媒體報道的重點選擇，顯然說明了他們的立場與關切。

誰推動了海軍歷史？

本周一，美國總統特朗普與國務卿盧比奧、戰爭部長赫格塞斯、海軍部長約翰·費倫一起在海湖莊園召開記者會，宣布美國將打造所謂「金色艦隊」，並公布其最新裝備方案——「特朗普」級戰列艦。

按照美國軍方「金色艦隊」官方網站的描述，「特朗普」級戰列艦是一型排水量超過35000噸，全長840-880英尺（256-268米），寬105-115英尺（32-35米）的巨艦，計劃配備頂級的「宙斯盾」系統和相控陣雷達，裝備海基核巡航導彈，12單元CPS高超音速導彈，128單元MK41垂直發射系統，以及1門32兆焦功率電磁炮，2門5英寸艦炮，2座300kw-600kw功率的高能激光武器，2座拉姆近防導彈，4門MK-38型30毫米機關炮，4座ODIN激光炫目武器……這一長串裝備列表讓人懷疑方案的策劃者要麼是傳統相聲《報菜名》的忠實擁躉，要麼對中國電影《大腕》裏李成儒老師的經典台詞「能給它安的全給他安上」奉若神明。

總之，按照發布會上的說法，「特朗普」級戰列艦將首批建造2艘，後續建造8艘，最終的總建造數量會達到20-25艘，它將取代原有的下一代驅逐艦DDG（X）計劃，成為世界上最具殺傷力的水面作戰艦艇。

有關特朗普本人對戰列艦的喜愛，外界並不陌生。他曾多次選擇在美國海軍退役的戰列艦上，以巨大的炮塔作為背景發表講話，或者在講話中談及美國應該重新建造戰列艦的觀點。多數時候，這種活動要麼被外界解讀為特朗普對於自身志在恢復美國黃金時期榮光的個人形象的一種包裝，要麼是特朗普恣意妄為、想到什麼說什麼的冗長講話中的幾句癔語。

在美國海軍成立250周年的紀念活動上，特朗普再次拋出希望美國建造戰列艦的言論，當時包括「戰區」在內的多家媒體和社交平台還津津有味地對「當代美國戰列艦」可能會是什麼樣子展開饒有興致的討論。

可當特朗普真的官宣要造戰列艦，且美國海軍海上系統司令部開始與通用動力、巴斯鋼鐵、亨廷頓·英格爾斯等幾家美國軍船巨頭進行接觸，尋求籤訂獨家合同為代號為BBG(X)的新戰列艦進行設計和系統功能審查時，這些智庫、媒體乃至絕大多數愛好者們反而透露了自己「葉公好龍」的底色，要麼只是冷漠地複述各種消息，要麼當頭給項目潑上冷水，要麼乾脆大呼「藥丸」，甚至開始胡言亂語。

對大多數人而言，經典「大艦巨炮」戰列艦所代表的時代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基本就結束了。無論是英法等國在二戰後建成服役的末代戰列艦，還是上世紀80年代裏根時期美國海軍對衣阿華級戰列艦「退休返聘」式的現代化改裝，都沒能改變戰列艦最後進入海軍博物館或進拆船廠的命運。雖然海灣戰爭中戰列艦對岸火力支援的價值被肯定，但這一任務最終也被其他武器裝備分擔取代。

歸根到底，戰列艦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吞金巨獸，在火炮主導海戰的時代，由於戰列艦是海上火力、機動、防護三者結合最高級的裝備種類，也是按照馬漢海權理論奪取制海權最為核心的武器，海軍大國因此紛紛斥巨資加以發展。但當導彈和艦載機作為在火力投擲距離和精度上遠超艦炮的新武器出現以後，海軍艦隊的發展思路自然就發生了轉變：航空母艦作為打擊距離更遠的裝備獲得了青睞，而導彈由於對發射平台的兼容度更高，徹底取代了大口徑艦炮在海戰中的位置。

也正因此，但凡試圖使用新技術復興戰列艦的人都會遇到一個難以解決的裝備定位問題，即戰列艦是不是相應武器搭載的最佳、乃至唯一可能平台。雖然在很多愛好者的設想中，新時代的戰列艦會見縫插針地塞上一大堆垂直發射系統以攜帶各種導彈，但相比於普通的驅護艦隊，將數百枚導彈集中到一艘高造價軍艦上的優勢不明顯，缺點卻很突出，而且是迴避了艦炮技術發展困境這一核心矛盾的掩耳盜鈴。

當代戰艦噸位大型化的主要動因，自導彈時代開始就成了對更強大防空武器的追求而引發的防空武器膨脹：遠射程、高性能的防空導彈尺寸不小，抵抗飽和攻擊又需要足夠的載彈量，探測遠距離空中目標並為防空武器提供引導的需求則讓雷達等傳感器的尺寸、重量、能耗、造價等因素即使歷經多次電子設備小型化技術革命依舊水漲船高。

以055為代表的新一代大型水面艦艇雖然也都在噸位增加的過程中強化了反艦和陸攻武器，但其初始動機是為了更強的艦隊防空作戰能力。「特朗普」級似乎也有強化反導雷達等的考慮，但這顯然不是該艦能夠擁有35000噸以上排水量以及被稱為「戰列艦」的原因。

如果說嚴肅地從技術上討論「特朗普」級戰列艦這件事很不嚴肅的話，從美國造船工業的現狀來評估建造該級艦似乎也沒有多大必要。隨着「星座」級護衛艦項目的取消以及今年包括「甘迺迪」號航空母艦在內的一系列主戰艦船的進度延誤，美國造船工業眼下已經進入了某種「新艦設計不出、老艦建造不好」的尷尬局面中。再加上大型艦船設計從總體需求到具體結構本就龐雜，設計流程以月乃至以年計算並不罕見。

這時候指望美國在短時間內完成一型技術難度可能比核航母還高、造艦規模數倍於大型導彈驅逐艦的「戰列艦」的研製、並投入建造，甚至最好能讓特朗普在2028年卸任前「聽個響」，要麼是對美國工業能力和艦船設計的客觀規律沒有基本認識，要麼就是別有用心想要把人帶進溝里去。

但作為一個大概率是美國海軍和國防部共謀出來迎合美國總統特朗普個人趣味的項目，「特朗普」級戰列艦的公布除了會讓同樣經歷如此發布流程的F-47戰機的可信度也同步降低之外，可能產生的影響也許會隨着研製的日益推進和逐漸正規而日益惡劣。

目前「特朗普」級的研製還處在各種文牘作業、「開會吃飯」的概念階段，隨着相應的關鍵裝備技術相繼確定，如屆時美國海軍依然要討好特朗普，就需要申請撥付更多的預算資金用於戰列艦的詳細設計、關鍵武器裝備的原型研發以及船廠建造的準備工作。這不僅顯然會影響同為海軍高級戰艦的DDG(X)項目的研製（更別提有傳聞二者的取代關係了），如果項目真的走到建造環節，考慮到造戰列艦肯定需要天文數字的資金，屆時其對美國海軍的影響可能會超出驅護艦的範圍，甚至波及航空母艦這樣的大型主力艦。

也正因此，CSIS在「特朗普」級戰列艦官宣之後的評論文章里極為直白地預言了它的命運：「因為這艘船永遠不會航行，所以進行討論幾乎沒有必要……未來的行政團隊在它下水之前就會取消這一項目」。

相較而言，同樣在本周露面的朝鮮8700噸彈道導彈核潛艇雖然在外觀上一樣驚人，但無論是開發邏輯還是技術路徑都更合理，也更能體現朝鮮在建立本國海基戰略核威懾上目標明確但「技術有限」的現狀。

從任務需求看，朝鮮戰略導彈核潛艇的作戰目的極為單純：搭載朝鮮的潛射固體彈道導彈進行長時間水下戰略巡航，為朝鮮提供持續的隱蔽對美核威懾。考慮到朝鮮潛艇技術上限不可能太高，從日本海進入第一島鏈進行戰備值班的風險不小，面對美國海軍和日本海上自衛隊，朝鮮人民軍海軍也不大有能力為本國的核潛艇提供有效的海上掩護，因此理論上朝鮮戰略導彈潛艇需要從日本海水域向美國發射洲際導彈，這就要求朝鮮的潛射洲際導彈必須擁有12000公里的射程才能覆蓋美國本土，實現可信的戰略核威懾。

朝鮮雖然在固體洲際導彈技術上已經實現了突破，但如此巨大射程的導彈體積依然可觀，這就給搭載導彈的核潛艇平台提出了很高的尺寸要求。與此同時，由於朝鮮的潛艇製造技術總體上來自於上世紀中國援朝的「十三號工程」以及後來引進的部份南斯拉夫潛艇技術，在建造大型化潛艇上缺乏相應的實踐經驗，也沒有足夠的技術儲備，因此彈道導彈核潛艇的規模必然超越朝鮮建造的633型常規潛艇，但也不可能在放大潛艇艇體上隨心所欲。

至於對於核潛艇最為關鍵的核反應堆技術，儘管外界一直猜測朝鮮可能和印度一樣，從俄羅斯引進了某種核反應堆的全套技術資料並以此為基礎研製核動力裝置，但從朝鮮近年各類武器的研製來看，其核反應堆的技術來源恐怕不可能如此一帆風順。

儘管西方一直追蹤朝鮮從蘇聯時期獲得的核動力相關技術和裝置，也對蘇聯解體後朝鮮能從俄羅斯獲得的核相關技術高度關注，但以核推進系統的複雜程度以及它與潛艇所需要的配合來看，朝鮮就算獲得部份外界支持，想要解決核動力推進依然主要靠朝鮮自己的技術攻關。

雖然朝鮮可以降低對潛艇的航速要求以控制核反應堆的研製難度，但搭載戰略導彈的尺寸又擺在這裏，也就毫無疑問導致了我們目前所見的朝鮮核潛艇總體布局。它為了容納巨大的固體潛射洲際彈道導彈，選擇用延長的圍殼來容納發射筒，而艇體設計則與此前朝鮮的試驗潛艇「新浦」級如出一轍，只是在規模上進一步放大。顯然這樣的設計在水下噪聲和航速上都不樂觀，外形上更是沒什麼審美可談，但對朝鮮而言，這確是它以手頭條件完成主要性能指標的唯一手段。

報告不如議員懂中國的時代

本周，一年一度的美國《中國軍力報告》終於正式發布。本次報告的發布時間為12月23日，幾乎是趕在聖誕節平安夜前的最後時刻，相比去年「史上最晚」的12月18日又晚了差不多一周。

作為美國戰爭部提交給美國國會的一明一暗（公開版和機密版）的年度報告，這樣的延遲原本就很不友好，因為這意味着國會議員們如果想要盡快了解相關信息，就得在聖誕佳節和自己的顧問幕僚團隊們加班加點。同樣不滿的還有大洋彼岸的中國媒體人們，他們也不得不在面對「特朗普」級戰列艦這樣抽象新聞的這一周，同時面對中國軍力報告這樣的年關文件。

作為2000年以來美國國防部根據國會要求開始提交的報告，《中國軍力報告》雖然每年的題目略有差異，但總體的謀篇大致相同，基本都涵蓋中國近期和未來的軍事戰略、中國軍事科技的發展、中國軍事力量的變化、中國的戰略目標和動向、台海安全局勢、中美軍事交往等等內容。

由於解放軍很少系統全面地對外公開軍隊的各類動向和各種詳細情況，美國的《中國軍力報告》有美國國防部這麼一個具備相當專業情報搜集和技術分析能力的官方作為背書，且20多年來持續更新，因此雖然當代互聯網新聞更新速度早已今非昔比，《中國軍力報告》在不少重要內容上也曾反應遲鈍乃至翻車，但各界仍將報告視作美國對中國一系列軍事進展和情況的官方態度。

由於今年報告發布時間幾乎到了遲無可遲的地步，因此外界普遍認為這是為了讓今年中國大量公開的軍事信息在報告中得以體現而不斷修改所導致的延遲。但當看到真正報告時，至少中國媒體人對該報告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報告中聲稱的各類消息的截止時間只到2025年5月，因此無論是像「九·三」閱兵這樣大規模的裝備展示活動，還是像福建艦彈射艦載機和入列服役這樣的重大新聞，都完全不在報告收錄之中，結果導致在對中國軍事力量發展、尤其是武器裝備的發展上，報告完全落後於普遍的媒體報道。

即使在美國，國會軍事委員會那些時常關注中國軍事新聞的議員們，估計也會覺得報告中這一部份落後時事發展太多。雖然這些內容必然會在2026年《中國軍力報告》中得以體現，但同時也會有更多2026年的軍事新聞繼續被「暫時無視」。

如果說重要新聞因截止時間被排除在外還只是報告編制中的某種官僚主義的話，那麼報告內容中大量「陳陳相因」就只能說是報告編寫團隊的技藝不精了。

作為一份年年更新的報告，在一些多年內一以貫之的內容上針對過往文本進行修改後繼續刊行本不奇怪，但《中國軍力報告》的不少內容將過期信息疊加美國對華長期存在的偏見和刻板印象，就令人在閱讀時啞然失笑。

比如都已經到2025年了，俄烏戰爭打了三年多了，烏克蘭竟然還能因為向中國「提供驅逐艦的燃氣輪機」登上報告，仿佛中國海軍每年下餃子的導彈驅逐艦還需要烏克蘭人加班加點打螺絲一般；而說到中國的海外軍事基地，就把西起安哥拉、東到巴布亞新幾內亞的20個國家如報菜名一樣羅列出來，說未來「都有可能建立中國軍事基地」……如果要說報告裏唯一完全原創的、往年根本沒有的內容，那應該是在報告前言中對美國總統特朗普的高調吹捧。

由於海外學界對《中國軍力報告》信賴的慣性，引用這份報告作為中國軍事力量的某種佐證仍會成為許多領域研究者的常態，但對於美國國會決策者們而言，依賴一份過期且不準確的報告來做出各種對華重大戰略決策，那就只能祭出各種令人匪夷所思的昏招連擊了。

本文獲《觀察者網》授權轉載